罢了……罢了……热闹看不成了……
见她沮丧地一路往他们所居的竹楼而去,沈知寒这才走到月芽身边,把声音压得极轻地询问道:“寨子里照明的松脂和灯油存放在何处?”
“石大夫!?”月芽心中本就惴惴不安着,不经意听到沈知寒问起“松脂”,显示愣了一愣,尔后便就反应了过来,自然能揣测出他这么问的缘由,不免大吃一惊:“你……”
一时之间,她也不太确定自己的揣测是否正确,毕竟,在她眼中,“石大夫”一直是个寡言少语的人。除了小梨,他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在乎,若非必要,对任何人都懒得搭理。
这样的人,最是让人看不透!
“这是唯一的机会。”沈知寒眼见着那些人跟着贺岩离开,平静无波的黑眸陡然一眯,光芒转为冷冽,此刻的神色简直称得上是异常冰冷,仿佛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一般,令人不寒而栗。顿了一顿,他撇了月芽一眼,像是看穿了她所有的担忧,犹自补上一句:“放心吧,这事同贺岩无关。”
“我……”月芽没想到他会有这样正中她软肋的言语,被看穿了心思,一时之间也有些羞惭之色。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为了这个寨子着想,咬了咬牙,她终于下了决心,轻轻点头:“我这就带你去!”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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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就里的众人在贺岩家的竹楼里坐下,打算好好听听贺岩要商议什么重要的事,而此时此刻,月芽已是带着沈知寒和几个信得过的贺家兄弟去了存放物品的地窖,将可以做燃料的松脂、菜油、烈酒等物搬出了一些来,撒在了院坝里那些尸体上。
此时,天已经抆黑了,养象寨的居民们自然闻不来那尸臭,再加之上一次瘟疫是由尸体引发的,众人也算有些觉悟,纷纷躲回了自家竹楼里,院坝里便几乎没有人影,自然也没有人看到他们此刻的行径。
贺岩并不是个嘴巧的人,可到底是头人,板起脸来神色凝重,说起话来还是有些分量的。只不过,那些别寨的生还者虽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可却担心未得大族长和佛爷的同意,这么私下焚烧火化会惹上麻烦事,便都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做那个率先吃螃蟹的人去应承下来。
天也越来越暗了,点起火把将那些尸体引燃之后,眼见着火越烧越旺,难有扑灭的趋势,贺家的几个兄弟这才拍了拍手,在沈知寒的示意之下拉长嗓门佯装慌乱地高声喊了起来——
“哎呀,那些尸体怎么烧起来了!?”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呀!”
……
而此时,沈知寒却是站在一边,压低声音和月芽商量着什么。
待得众人一赶到,看到院坝里的尸体全都烧着了,火势熊熊,火光几乎映红了天。空气中有着一股混合着尸臭的刺激味道,别说那些别寨的生还者们,就连贺岩也一并傻眼了。至于养象寨的居民们,提着水桶打算来救火,见着烧起来的是尸首,顿时都将手里的水桶给搁下了。
一时之间,气氛颇有些怪异的沉寂。
到底是亲眼见着至亲骨肉的遗体被大火逐一吞没,那十几个别寨的生还者不肯依较。
“贺岩,你说,这是谁干的?”其中较为年长的一个妇人走到贺岩面前,嚎啕大哭地抓住贺岩的衣襟,险些背过气去:“我苦命的儿呀——”
她这一哭,有的生还者也跟着一并嚎哭起来,颇有些凄凄惨惨的味道。
若是自己同意后亲手焚烧的,那倒也没什么,可如今是不明就里地眼见着大火将至亲骨肉的遗体吞噬,那种滋味很是微妙,就如同那一日亲人在眼前被山洪和泥石流活活掩埋一般,让人如何接受?
“贺岩!”男人们觉察到了些什么蛛丝马迹,立刻上前将贺岩团团围住,气势汹汹地质问:“不可能那么巧,你刚说要我们烧掉这些遗体,这些遗体就突然烧起来了!”
“对!你肯定知道是谁干的!”
“马上把擅自烧尸的人交出来!”
火光熊熊映红了众人的脸,随着那些人的不依不饶和叫嚣,院坝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而贺岩对一切不明就里,被那些人团团围在中间,自然是百口莫辩。
石将离回去喝完了药之后赶来,被搁在了人群的外围,正巧就看到这一幕。
“怎么着?敢情我们养象寨的人替你们挖了这些遗体出来,运回这里安放,如今,你们连事都没弄明白就要同我们反目成仇了?”谁也没有料到,关键时刻,一向温婉的月芽竟然跳了出来,泼妇一般将那抓住贺岩嚎哭的妇人给推开,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指戳戳,几乎捅到了眼前几人的脸上,就连话也说得尖酸刻薄:“如果真要在背后下手,贺岩何必要来告诉你们,徒惹嫌疑?趁着你们不注意时悄悄下手不就成了?”
“这——”
不得不说,这话也的确有理,毕竟,贺岩没必要那么傻,一边自曝目标,一边又做这等天怒人怨之事,自然的,那些人也被这短短数语的反驳给竦得无法回应。
石将离站在人群里,没有人为她解说,自然没有听明白月芽一阵咿里哇啦说的摆夷语爆炒豆子一般,究竟都是说了些什么,可她却也大致能猜到是哪方面的意思,失笑地频频摇头,感慨月芽这“泼妇”的形象颇有气势,叉腰一啸,不只吓住了这些嚎哭质问的人,也吓呆了贺岩。
而下一瞬,令她更为惊异的是——
“死者已矣,生者自重。”沉寂之中,只有烈火焚烧尸体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而沈知寒沉稳的声音一响起,比之月芽的叉腰一啸,那种震撼便就更是显着了。他神情淡然,说出口的却是字正腔圆的摆夷语,明明是睁眼说瞎话的蒙蔽,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字字凝重严肃,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仿佛那就是不容置喙的事实,令人全心信任,无从怀疑:“这些尸首自行燃烧,定然也是亡者在天有灵,不愿大家因为一时执迷而再次陷入灾难。”
似乎目光在刻意地逡巡着四周,他话音还未落,便就在人群的外层发现了石将离的踪影。语毕,他不慌不忙走向石将离,而周围的居民也都自发地为他让出了一条路,看着他走到石将离的面前,一手揽住她那纤弱的肩,径自地便往自家的竹楼而去,只留给众人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自行燃烧?”好一会儿之后,那些别寨的生还者们才从沈知寒那充满震撼性的话语中醒悟过来,纷纷询问方才说话的男子是谁?
“这是我们养象寨的石大夫!”被询问到的居民无不自豪地回答:“上一次,若不是有他,只怕,我们所有的人都完了!”
“他就是石大夫?!”虽然上一次的瘟疫并没有蔓延到这次遭受山洪和泥石流的寨子去,可是,“石大夫”的名声,这些人也还是略有耳闻的。在摆夷平民的心里,巫医和佛爷的地位一样崇高,说出来的话有时比头人还管用。“石大夫”虽然不是巫,但他救死扶伤,应该也不至于会说谎吧?
就这样,没有人再对那“尸体自行燃烧”提出疑惑,毕竟,不烧都已经烧了,还能怎么样呢,众人反倒是担心这事传到了佛爷和大族长的耳中,该要如何解释了。“怎么办?都已经派了人去请佛爷了……”
关键时刻,贺岩也不迟钝,知道沈知寒的离开是让他以头人的威严来收拾大局,便不负所托地站出来,将泼妇一般拦在自己身前保护自己的月芽给揽到身后,这才不容置疑地开口——
“今日尸体自行燃烧,的确蹊跷,不过众人有目共睹,并非是谁故意而为,这事,我开门节去景宏见大族长时,定会好好向其解释的!大家不要担心,也不要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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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贺岩忙着安排人带那些尸体焚烧殆尽之后好好收殓安葬,而这厢,石将离被沈知寒揽着肩,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刚才说的摆夷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她没有听明白那话是什么意思,可不过一句话便就能让那些人傻了一般站着不敢再反驳,可见这句话的杀伤力定然是不小的!
沈知寒垂下头瞥了她一眼,神情镇定自若地将那话用大夏汉语重复了一遍。
“你会说摆夷语?”石将离顿时好奇了起来,她同沈知寒一起住了这么久,怎么竟然一直不知他会说摆夷语!?
沈知寒倒也不卖弄,言简意赅地回应,甚为诚实:“现学现用,现炒现卖。”
其实,他如今能大致听得摆夷语言了,若要说一些简单的倒也可以,但想要言辞流利字正腔圆仍旧是有困难的。而方才他说的那些话,是他趁着烧尸空闲时告诉月芽,月芽一字一句现教他的。
石将离愣了一愣,知道他要学,也只能通过月芽,顿时就联想到了月芽那泼妇一般的言行举止,虽然多少猜测到了两者之间的关联,却仍旧止不住心里的好奇:“那方才月芽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