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2 / 2)

最后,苦无是非可议论的众人只好诋毁他断袖之癖,龙阳之好,而这事,最终竟然不知怎么的,还牵扯到了远在青州镇守边境的聂君亦,将他们的忠心与交情绘声绘色地扭曲成为艳史之上的段子。

风言风语传入宋泓弛的耳中,三人成虎,积毁销骨,他即便知道其中的荒谬,却也唯有苦笑而过,置若罔闻,毕竟,他需要忧心的事太多,这样的流言,实在是不值一提。

石将离登基为帝之后,虽然是由宋泓弛摄政,可她却不能再住在相王府,必须住进内廷去。这下子,她可就不干了,日日在寝宫里哭闹不休,上朝见着宋泓弛的面,就上去巴着他的腿,怎么也不肯放开分毫,令他甚为尴尬。

虽然也有朝臣建议宋泓弛搬入内廷照顾皇储,可那一瞬,宋泓弛才感觉到自己肩上的压力。他不能让她太过依赖他,他要让她学会独立,学会承受,这样,即便他某日猝死,她也能撑得起这庞大的帝国。

他开始对那自小受她宠爱的小人儿不假辞色地呵斥指责,他开始疏远她,待她甚为严格,有时,她背不下那些该背的,他便就板着脸罚抄罚跪打手心,还不准她哭。没有人知道,打在她的身上,痛在他的心上。

至于那悄悄长大的月央公主,直到会说话了也还没有名讳,天子家宴时,他看到那个神色怯怯的女孩,突然觉得就像是看到许多年前的自己,望着那随风纷纷扬扬的雪花,他微笑着替她取了名,唤她——

瑕菲。

他将她带进相王府,教她读书,习字,教她吟诗,弹琴,只是,她似乎也和她的母皇一样,对于这些没什么兴趣。他也并不强迫她,毕竟,她不是他的女儿。

她的一生,自有她的轨迹,轮不到他负责。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一次中毒的变故,使得自己的女儿迷上了那沈家的少年,八九岁的年纪,哪里知道什么是男女情爱,一生相守?可是,他明白自己女儿的脾性,那样的固执,那样的倔强,与她的母皇如出一辙。

开始,她暗暗关注墨兰冢的一切,他也还能忍作浑然不知,可后来,她竟然也开始像她母皇那般,那沈知寒需要什么,她便就想方设法地派人送去,却还不让那人知道真相。

宋泓弛终于忍无可忍了!

“天下男儿何其多也,怎的就偏偏看上那沈家的妖物?”他毫不顾忌她的掩面,声色俱厉地斥责,思及当初沈重霜与自己的纠葛,心中更是有太多说不出的辛酸苦楚。

可是,他那毫不知情的宝贝女儿,却是如同蛮牛一般倔强,还口不择言地驳斥道:“听说母皇当日正是因着那沈姓男子,才不曾兑现立相父为凤君的誓约……相父耿耿于怀至今,便就诋毁沈家男儿俱是妖物……”

狠狠的一巴掌扇过去,他的心在颤抖,手也在颤抖,那一瞬,他眼中的石将离仿佛变成了十数年前的石艳妆,那无法医治的宿疾,那无可避免的早逝,他不愿她成为宿命无辜的祭品,最终活在痛苦之中,可是,他却不知该要如何劝阻她的一意孤行。

那样的年纪里,叛逆无法避免,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石将离,自然,这样的一巴掌隔阂了他与她的父女之情。

没有人了解他的伤口疼痛,没有人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他忘不了当初的一切,甚至,这么多年了,他还能记得石艳妆当初的那句话——

朕身为这大夏女帝,可倾国可倾城,就不信这普天之下求不到医治那宿疾的法子……

一旦他说明,他是不是也会再一次听到同样叛逆的驳斥?

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子,都无一例外地陷入了仿似刻意的诅咒与轮回,望着女儿负气离去的背影,他浑身冰冷,摇摇欲坠,最终颓然地倚着那水榭的栏杆,满眼姹紫嫣红,可心中却是一片废墟残垣,萧瑟出无边无际的荒凉。

费尽心血养育教导的女儿,最终还是要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怀中……

只是,为何不是别的人,偏偏又是沈家的男儿……

那沈知寒,傲气凌人,若是单论品行才情,倒也配得上他的女儿,却可惜,注定的命薄早逝……

一双温暖的小手轻轻抓住他的手,他恍恍惚惚地低下头,却是看到那双怯怯的眼眸,就如同恍然间见到许多年前的他。那时,他也是这般事事谨慎,努力想要把一切做得更好,渴求哪怕一个不经意停驻的眼神,证明自己不是个多余的存在。

那样温暖的软软的小手,听那软糯的声音轻轻唤他“相父”,他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却浑然不知,自己也陷入了那逃不开的桎梏与宿命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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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后,石将离与宋泓弛开始势同水火,无意之中虽然达到了宋泓弛之前想让她独立的目的,却也使得石将离与他隔阂渐深。

为了一个男子,最终父女反目。只是,在父亲的心里,哪里会真的责怪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小人儿?尤其是当石将离为了早日亲政,宁肯前往青州历练之时,宋泓弛能做的却只是站在那城楼之上,远远看着大内影卫护送着那个曾经给予他生存希望的纤细身影,一步一步走上属于她自己的那条路。

突然无力,突然空虚,突然没了生存的重心,宋泓弛难以言喻的疲倦,他搁下了所有的朝事,不想说话,不想面对任何人,只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声不响地望着那株在书房里精心养了十数年的芍药花——

那唯一心疼他的人,如今也不再心疼他了,他突然开始质疑自己继续活下去的必要。

而这些日子里,只有那个曾经怯怯拉住他手的女孩儿石瑕菲,静静地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并没有多的话,可他却不知不觉开始眷恋那种相依为命的温暖。

后来,这个女孩儿长大了,褪去了曾经的胆怯与小心翼翼,她活泼开朗,热情奔放,开始有意无意地闯祸捣乱,想方设法妄图引起他的注意,即便是每每被罚也总是悄悄偷着乐,更多的时候,她仿佛他的影子一般跟着他,不纠缠,不吵闹,可却让他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他不是看不出,她情窦初开,看他的目光中倾慕渐浓,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她的心目中是神祗一般的存在,高不可攀,不可取代。他并不迷失,毕竟,年少的倾慕总有一日会消退,就如同那个曾经要他许诺一辈子的女子,再比如那曾经在他万念俱灰时给他最后一点希望的小人儿。她们长大了,年少的倾慕便就淡了,消失了,而她最终总会遇上一个令她真正明白男女之情的人,那时,她也会离开的。

这世上,最终也只剩下他一个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只是,他却没有料到——

那时,石将离已经知道沈知寒的身体被他藏了起来,为了逼他就范,她竟然不择手段,拿自己的性命做饵下套。他自然震怒到了极致,恨铁不成钢地对她的意愿全然不予理会。

他明白,他的离儿是在豪赌,甚至拿性命做赌注,赌的是他对她一直以来的疼爱,只是,她却是否权衡过,这样不顾一切的沉迷,将会成为多么可怕的弱点?

当她认为自己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的时候,他要让她学会失去,唯有失去了一直梦寐以求的,才会懂得珍惜手中握住的。

所以,他任凭她胡闹,甚至命人将她送入皇陵等死。他也在赌,他知道,他的女儿,不会这么简单就被他扳倒。只是,那一晚,素来乖巧的石瑕菲却是一反常态,鲁莽地闯入他的书房——

“相父,沈知寒真的在你手里么?”她第一次这么严肃地质问他。站在他的面前,她扬起那一向笑意盎然的脸,却是敛了笑,神情中满是显而易见的失望。

失望么?

她在失望什么?

“是又如何?”宋泓弛平静地搁下手里的笔,倒也不加隐瞒,声音镇定得如没有风浪的湖面,只是挑起一边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你这架势,是要来替谁兴师问罪的么?”

早该要习惯的,即便是这丫头,最终也是要胳膊肘向外拐的——

他身边的女儿,都是替别的男人养的……

石瑕菲踌躇地咬着唇,颇有些为难地思来想去,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压低声音劝慰道:“相父, 不如,你还是将他还给皇姐吧……”

“还?”宋泓弛故意嗤笑一声,尔后,便就板着脸看向石瑕菲,语调里满是出乎意料的冰冷无情,带着极浓烈的嘲讽意味,连一丝人情味也不见:“从来都不是她的,凭何说得上还!?”

石瑕菲并不是个唇齿伶俐之人,如今面对着宋泓弛,更是处处居劣,唯有节节败退的份。闷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嗫嗫嚅嚅地继续开口,语气带着哀求:“相父……皇姐如今已是弥留……她说,生不可与玉琢同衾,唯望死可与沈知寒同穴……相父真的忍心连她最后的一点夙愿也无视么……不如就成全了她吧……”

听石瑕菲提起韩歆也,宋泓弛又怎会不知石将离是在利用向来单纯而冲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