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桐的心思很快就从那几本书上移开。晚来盥洗罢,她跟陆听溪同屋就寝。共枕闲话时,叶怀桐说起了灵璧县主。
“我听闻楚王十分疼爱这个孙女,近来正打算给她择婿,不知哪家的子弟要遭殃了,”叶怀桐嘻嘻笑道,“这种宗室女,若是性子好也就罢了,若是性子不好,娶回去就是个活祖宗,得当菩萨似的供起来。”
陆听溪倒是知道这个。有些宗室女不会在外面另设府邸,如同寻常出嫁女一样住入夫家,孝侍公婆。有些则比较强势,又爱自恃身份强压人一头,譬如泰兴公主。
不过这些似乎都与她无关。
叶怀桐很快想起了陆听溪的婚事,翻个身凝视她:“你是不是也得给自己留个退路?万一回头谢家那边不来提亲却要如何?岂非耽误了你?”因着两厢熟稔,叶怀桐知晓谢家以信物做定之事。
陆听溪打着哈欠道:“横竖已过了大半年了,也不在意再等小半年。再说了,我觉着在家中多待些时日挺好,你看我娘她们,嫁了人镇日忙碌,哪有在闺中时闲散安逸。”
叶怀桐瘫在床上:“我也这般想,做甚非要嫁人。不过我还是觉着谢家……”她待要再说甚,扭头却见陆听溪已入眠。
叶怀桐叹气,她爹上回给陆听溪牵红线没牵成,她觉着有些可惜了,她还是觉着齐家好些,谢家那等高门的宗妇岂是好当的,光是斡旋妯娌姑舅就够头疼的,何况大抵还要应付丈夫将来的小妾。
已是七月中旬,暑热却仍未散去,太后嫌宫中闷,又兼咸宁帝如今半死不活的,她瞧着亦是心下烦躁,遂移驾西苑琼岛。琼岛多山临水,清虚潇爽,最宜避暑。
而今公主之列只剩泰兴公主一个,然则太后不待见泰兴公主与其女高瑜,楚王便让灵璧县主一道住去,陪太后解颐。太后问灵璧县主来京后可结交了什么知交好友,灵璧县主就提起了陆听溪,并大赞陆听溪画技踔绝、性情柔嘉,引得太后倒是起了好奇,将陆听溪传召入宫。
太后甫一瞧见陆听溪的人,就顿觉眼前一亮,连眼前的金碧丹朱、瑶花琪草都被之衬得色黯。又见她举动落落,声柔气缓,越觉乖巧,一时极是喜爱。谈话中她方知陆听溪从前也进过几次宫,她从前竟是未曾留意。
兴之所至,太后命人搬来画具,让陆听溪给她画像。
灵璧县主望了眼不远处安坐作画的陆听溪,对太后低声道:“曾祖母,您看这陆家姑娘这般好,配我兄长如何?我兄长都一把年岁了,还没个媳妇。可怜先前眼看着要妻妾双全了,谁知奉先殿竟突然走水,我兄长愧怍不已,这亲事就这么没了。我兄长回封地后,还实打实在庙里吃了三个月的斋,我险些以为他要出家了。”
“什么一把年岁,净胡说,你兄长才多大,”太后顺着她的目光打量陆听溪几眼,“不过这陆家姑娘确瞧着是个好的。”若这姑娘婚事未定,给沈惟钦做世孙妃倒确可考虑一二。
灵璧县主摇晃太后手臂撒娇:“那就让她做我嫂子吧!祖父是彻底恼了,不愿管兄长的婚事了,曾祖母若也不管,那兄长岂非真要打光棍……”
陆听溪瞥见灵璧县主跟太后说得热乎,也不知是在嘀咕甚。等她打算上色时,丽嫔过来给太后请安。丽嫔对着陆听溪未着色的画赞不绝口,又说玩芳亭那边的荷花未谢,问太后可有兴致到往一观。
太后摆手道懒得动弹。正此时,慎嫔紧随而至。太后一瞧这架势就知道慎嫔这是又来跟丽嫔较劲,烦得很,说忽然乏了,起身回了殿中,让众人自便。
丽嫔让陆听溪将画完成再走,回头对慎嫔道:“今日来得不巧,我看咱们还是早些退下的好,免得扰了太后的清静。”
慎嫔自来与丽嫔作对,丽嫔越是这样说,她越是不肯走,竟是邀丽嫔等人去玩芳亭那边赏荷,见丽嫔面色不豫,慎嫔笑道:“我适才远远听见妹妹与太后说玩芳亭那边芙蕖未谢,好看得紧,怎生如今我开口相邀,妹妹倒是不肯去了?莫非不给我面子?”
丽嫔面沉一回,挥手领着一众宫人与慎嫔一道去了。
陆听溪默默画完,待墨迹稍干,将画交上时,被太后传到跟前问话。左不过是问年岁几何、读过何书一类的,陆听溪对答如流。太后端量着她,只觉越发可心,忽听宫人来报说丽嫔与慎嫔双双落水了。
太后皱眉,将一干人等叫来,询问情由,丽嫔与慎嫔都道是对方要害自己,争持不下。太后听得脑仁疼,将两人遣下去,命去皇后面前理论去。
待两嫔退下,灵璧县主道:“曾祖母,您看,近来真是流年不利,先是伯祖父出了事,后又是后宫争端不断,是不是应当让钦天监的人好生看看星相,看是否哪里犯了冲撞?”
太后思来想去,觉着所言在理,打算明日叫楚王过来计议。转回头拿起陆听溪的画时,竟见那画中的自己头顶的珠冠熠熠生辉。心中惊奇,拿到亮处看,又没了,拿回暗处看,又是幽芒绮丽。
灵璧县主大呼这是太后长年礼佛,心诚福至,回头往庙里上柱香才好。又道陆听溪大抵是跟太后有缘的,否则为何能得如此奇画。太后面画端视,若有所思,命人取来三套宝石头面赐予陆听溪,又道:“你往后多来宫中走动走动,与我说说话儿解闷儿也是好的。”
陆听溪点头应是。
陆听溪出宫时,灵璧县主相送。陆听溪将上软轿时,灵璧县主道:“往后咱们便都是相熟的了,陆妹妹莫要拘谨才好。”
陆听溪客套几句,上轿离去。
灵璧县主身侧丫头道:“县主往后真要与这位陆家姑娘结交?”县主并不似面上那样容易与人相熟。
“我的事要你多嘴!”
丫鬟忙道不敢。
灵璧县主捻着手上玛瑙珠串来回走了几步。
今日让陆听溪入宫,是她自己的主意。她有意让太后保媒,撮合陆听溪跟她兄长,但陆听溪对太后倒是恭敬得很,对她却全无攀交之意。照理说,陆听溪但凡对她兄长有些意思,就该来不遗余力地巴着她这个未来小姑才是。看来中元节那日,陆听溪瞧见她兄长跑得比兔子还快,并非装相了。
方此刻,有内侍来给灵璧县主传话说楚王让她过去一趟。灵璧县主大致能猜到祖父是为着什么事叫她去,撇撇嘴,随着内侍一径去了。
三日后,钦天监复命说星相上确有妨碍,若不及时破除,恐出荧惑守心这等大凶之相。太后随即在钦天监监正的提议下,去城外的法云寺祈福。随行者众,陆听溪也在其中。太后极喜欢她,让她跟灵璧县主一道陪伴左右,连高瑜这个亲外孙女都没有这等待遇。
太后礼佛毕,才在禅院歇下,就听得外间一阵喧哗。少刻,有个宫人进来匆匆禀道;“太后,不好了,出……出事了!”
太后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又怎么了!”
……
太后瞧见沈惟钦时,他仍处在昏迷之中。太后询问来龙去脉,近旁的厉枭道:“太后明鉴,世孙听闻钦天监说星相极险,恐有荧惑守心之虞,忧心如捣。今日法事讫,世孙特特询问这寺中主持除却做法事之外,还有何法可禳灾。主持想了一回说,这法云寺后山有一尊雕在崖壁上的佛陀像,常显神通,可徒步赶去参拜,心诚则灵。”
“世孙欣喜不已,问明地方,当即赶去。只是世孙为显虔心,未让我等跟从,自家独身前往,说要十步一叩首,故而一来一去,大抵耗时颇长,交代说回得晚些也是常事,不要我等去寻。我等久候不至,却谨记着世孙的叮嘱,不敢妄动。可世孙迟迟不回,我等放心不下,后头才沿路找寻,这便瞧见世孙倒在草丛旁,忙将世孙带了回来。我等失职,万死不足惜,求太后降罪!”
法云寺的方丈略通医理,上前为沈惟钦查看一番,大惊,太后问他出了何事,方丈道:“禀太后,世孙眼下恹恹,面色青白,似是为猫魈、猫鬼之流所惑。”
他见众人都不明所以,解释道:“《邵真人青囊杂纂》有云,‘猫鬼、老狸,野物之精变为鬼蜮,依附于人,人畜之,以毒害人,其病,心腹刺痛,食人肺腑,吐血而死。’猫鬼害人之说,自隋代而兴,皇后独孤氏曾为其亲弟独孤陀以猫鬼戕害,后隋文帝明令禁止畜养猫鬼,此事《隋书》和《北史》皆有所载。至若猫魈,亦是害人之属,据载,临安一女,为猫魈所迷,白日昏昏欲睡,晚间精神奕奕,又是梳洗打扮,又是喃喃自语,后得高人援手才解脱。”
众人惊异,询问如何破除,方丈思虑着道:“若是猫鬼,孙思邈的《千金方》中倒是记载了治疗猫鬼之疾的方子,可以一试。但若是猫魈作祟,老衲怕是爱莫能助。不过不论如何,均须做场法事引正驱邪。”
太后道:“那大师可识得什么个中高人?”
方丈沉吟少刻,道:“确有一人,此人法号淳寂,佛道兼究,可巧,现正在功德寺开坛论禅,太后可请此人过来为世孙瞧上一瞧。”
……
陆听溪立在法云寺一处偏僻客堂的廊上,看着飞快翻阅经书的谢思言:“你们两个究竟是谁坑谁?”
谢思言道:“可能是互相坑。”
陆听溪不解,问他沈惟钦为何要弄这么一出,谢思言转头对上小姑娘一双秋水明眸,迟疑一下,终究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