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2 / 2)

太子道:“父皇说,等我学业有成,就会召见我。我镇日苦读,就是想尽早见到父皇。若丢了那些札记,又不知要多废多少时日才能补回来。只是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将之带出来。”

太后缄默。皇帝听信方士谬言,竟当真连年不见太子,对太子说的情由冠冕堂皇,实则还不是为着自己。太子年幼,这几年怕是连皇帝是何模样都忘了,但难得孝心赤城,心中竟这样惦念皇帝。

皇帝真是糊涂,倒是难为太子了。

太后将太子招到跟前,叮嘱了几句体己话,又命太医给他诊了脉,见其无事,让他先去她宫中歇着。

太子却不肯离开:“祖母先让太医给谢先生瞧瞧。谢先生适才一直护着孙儿,若非谢先生将孙儿抱出,孙儿恐怕也不能站在这里跟祖母说话了。”

太后颔首:“这些我都晓得了,魏国公世子自是要问候的,还要好生嘉奖。”

正是丹桂飘香的时节,甫一出殿,幽冽甜香被朔风裹挟着灌入肺腑。

谢思言出宫时,太子定要相送。

太子称要跟谢思言请教些学问上的事,命随行内侍退后,随即仰头道:“先生看我适才表现得如何?”

他在祖母跟前并没说实话。其实他并非为了几本札记冲进去的,他真正要去取的,是他母亲死前留给他的一枚玉佩。但他下意识觉着不能这样说,于是在见祖母之前先问了先生的意思。

先生问他为何觉得不能这般说,他挠着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先生末了问他觉着应该如何说,他就思忖着说应该说是去取读书札记去了,先生没有否掉,他觉着这便是肯定了。先生都肯定了,那自是没错的。只是他极少扯谎,心中总还是有些不安。

“先生,我这般,岂不是跟灵璧县主那等人一样?”

谢思言步子未止:“那不诚笃与遭鄙弃之间若是非要二择一的话,殿下选哪个?”

太子一顿:“自是前者。父皇已是不见我了,若祖母再对我有所成见,那我岂不是……”

他虽小,但也大致知晓自己而今的地位不甚稳固。楚王与宁王未必就会让他顺顺利利登基。若他被废,下场怕连宫中那些犯错遭罚的低贱内监都不如。

谢思言不语。

临近宫门,谢思言道:“殿下请回。”

太子踟蹰少刻,终是问:“先生会一直站在我这边对吗?”

谢思言长身立在鹅卵石小道上,风动袂拂,声若振玉珑玲:“殿下总还是要学着自己判势处事。”言讫,拂袖而去。

太子似懂非懂。不过他觉得先生这话的意思便是肯定了他的问话。

谢思言才出宫门,就觉秋风愈紧。

彤云斐亹,俄而雨起。

细细密密,倒似春雨,却比春雨多了许多深侵肌体的凛寒。

谢思言的轿子到得国公府门外时,小厮径直开了角门,将轿子从角门抬了进去。有丫头传话说太夫人叫他过去一趟,轿子便一路被抬到了二门上。

早有衣冠周全的小厮撑了伞候着,甫一瞧见世子爷下得轿来,就迎上去遮雨。

谢思言体魄一向好,这细盐也似的小雨于他而言当真算不得什么,但去见祖母时总不好是衣发尽湿的,回头被他父亲知晓,是定要斥他失礼的。谢思言嫌小厮走得慢,一把夺过伞,一径入了祖母的院子。

谢老太太见他到了,指了位子让他坐下,问他今日怎生回得这样晚,这才知晓原来今日宫中走水了。细问了一回,谢老太太道:“今日叫你来,是想与你说,董家那边今日来为董佩议亲。我打算考虑考虑。”

谢思言即刻冷了脸:“孙儿不是已说了……”

“婚事自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我不过是告诉你一声。”

谢思言起身:“但孙儿已与了陆家信物,这也是祖母准了的。”他见老太太兀自慢悠悠喝茶,回身便走,“既是父母之命,那我问问父亲的意思去。”

“回来,我还没说完呢,”谢老太太翻他一眼,“董家是为董佩跟你堂弟思平议亲。我何时说是要跟你议亲了?我不过谐谑一回罢了。急着娶媳妇就是格外不同,你从前可不是这般急性的。”

谢思言侧首:“祖母是不是还有旁的话要与孙儿说?”

“能瞧出这一层,表明你脑子里还没被淋进水,”谢老太太朝孙儿招招手,“过来。我前儿又去了趟陆家,见了那陆五姑娘,试探几回,怎么瞧怎么觉着人家对你无甚情意。你说你好赖也是跟人家青梅竹马,后头送了信物之后,你也三不五时地往人家府上跑,大抵也是跟人家姑娘见过几回的吧?殷勤也没少献吧?”

谢思言神色冷淡。

他祖母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瞧瞧你,一等一地会投胎,一等一地会长,一等一地会念书,万事顺遂,无往不利,睚眦必报、逮谁整谁也还是平平安安活到了现在,被你爹按着头念书念成那样也没把头念秃,临了反倒在娶媳妇的事上卡了。你对得住你爹娘给你的那副好皮相?对得住你那投胎的技艺?”

“不过我今日叫你来,并非专为戳你心窝子的。我是要帮你的。”

谢思言默然。他幼而失恃,祖母确实对他颇多偏爱。

他才在心中嗟叹祖母对他何其之好,就听谢老太太继续道:“你也不必太过感动,我就是闲得慌,想让你看看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谢老太太瞧着孙儿拉下的脸,笑眯眯道:“等你忙罢北狄使团之事,我就将那陆五姑娘请来做客,届时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包她哭着喊着非你不嫁!”

在吴岱等人的游说之下,楚王最终答应了北狄的出兵之请。北狄使团以内乱愈演愈烈、须尽快止息为由,委婉催促国朝这边作速出兵。楚王也想尽快办妥这桩麻烦事,倒算是一拍即合。

楚王正拟着自西南调兵的旨意,沈惟钦忽至,出言阻拦。

“你懂什么,回去念你的经吧!”楚王冷然道。

自打他这孙儿上回在婚礼前弄出那么一出后,他就懒怠理会他。听闻前几日太后还想给他跟陆家女赐婚,也被他拒了,他先前分明还对陆家女颇有情意,也不知他在想甚。

他如今都不挑孙媳妇了,但凡是个女人就成,只要他孙儿能安安生生娶回来。

沈惟钦道:“祖父可曾想过将来要何去何从?”

楚王皱眉问他想说甚,沈惟钦神容愈冷:“祖父如今行事越加独断独行,朝臣眼下多半只是私底下议论几句,往后呢?难道不会有人跳出来说祖父欲取而代之?祖父实则只是摄政,何谓摄政?代国君理政也。祖父做得好,是为他人做嫁衣;做得不好,便是叫人拿住了把柄。待祖父将来还政于太子,太子头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置楚王一系于死地!”

楚王钤印的手一顿,眉头深凝:“你让我除掉太子,索性迈出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