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轻身往外去,骤闻一道焦心呼唤破窗而入。
“乖乖莫怕,我就在外头守着你。当年在祠堂里,你不是说要我报偿你?我说我会偿你人情,你当年追问我如何偿还,我彼时未语,如今正可坦言,我是要以我的余生来偿你的。”
是一道熟悉得仿佛与她相伴而生的声音。
陆听溪茫然一瞬,眼前浮出一道清瘦的少年侧影。
面朝上首冰冷神牌,少年身姿挺括,跪在夕照余晖里,微侧首,略低眸,看不清容色,但出口的字字句句明晰坚定。
那道续后而至的声音与少年青稚嗓音糅为一体。
“天地寰宇,阆苑尘凡,你何往,我何往。纵软红十丈,尘福易易,践此约大难,亦不改其心,九死未悔。不效升天入地求之遍,徒唤奈何,但求形影互伴,相须为命。”
陆听溪蓦然往床榻上沉去。
仿佛有什么人温柔拥住她,似有不尽气力灌注四肢百骸,她慢慢攥紧手。
……
胎儿头部娩出后,谢思言再度被谢老太太拽了出去。
老太太见孙儿垂首不语,偏头望了眼产室:“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事的。胎头都出来了,孩子即刻就能落地了。”
话才落,就听身后产室门开。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谢老太太见一个稳婆当先出来, 先去瞧对方神色, 见其眉目之间满是松快之意, 放了一半心。
不等她开口, 谢思言就已一步上前:“如何?”
短短二字, 却不知隐含了多少惴惴不安。
稳婆先行一礼,随即道:“胎儿已顺利娩出, 少奶奶也已睡去了。”顿了一顿,忽而想起自己尚未说世子夫人生的是男是女, 可再一看,眼前的世子爷跟太夫人听闻母子平安, 便已展颜舒气,似只要少奶奶母子无恙就成。
稳婆不免惊诧。
她从前也给不少勋门贵胄家的夫人们接生过,但每每从产房出来,主人家头一句话多是问男女的,好一些的, 头一句问母子安否, 紧跟着也必是询问男女的。
她此前还慨叹果如古人所言,“人生莫作妇人身, 百年苦乐由他人”。
如今看来,不过是同人不同命而已。
但这世间又有几个能有世子夫人这等福分呢。
……
陆听溪悠悠醒转后,懵然半晌, 终于想起自己之前似乎是在生产。
那孩子呢?
她左右看看, 试着活动了下身子, 发现并不受限, 但疼痛未完全消弭。
正此时,甘松进来,见她醒来,先是一喜,跟着上前问她可要喝水用膳云云。
陆听溪又缓了片刻,试了一试,发现自己能够坐起,忖了下,点了两样想吃的粥跟点心,遽然想起一事,转头道:“世子是不是还没回?”
一启口,才发觉自己喉咙干涩,声音有些哑。
甘松哭笑不得:“少奶奶真忘了?世子爷早回了。您生产那会儿,世子爷闯进来两三回,后头还索性来帮稳婆托起您,继而太夫人进来数落世子爷几句,世子爷才被太夫人拉出去。”
陆听溪眼下头昏脑涨,头脑浆糊一样,确乎不清明。仔细回忆半日,这才零零星星想起些许当时情境。
甘松出去后不多时,谢思言闻讯赶来。
陆听溪尚未启唇,他已几个箭步上前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她见他半日不言,只是这么抱着她,身上气力缺缺,有气没力推了推他:“你这是做甚,我又跑不了……孩子呢?”
“抱去给乳母奶着了。”
谢思言仿佛拥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拥紧了怕箍着她,力轻了又怕她消失面前,反复调整几回,又小心翼翼问她可还有什么不适,无所适从的模样,惹来她一阵低笑。
陆听溪此刻记忆逐渐回笼,隐隐想起他在她生产之际,在门外说了甚,扭头,正对上他清癯侧颜。
她孕期辛苦,他却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或许比她更累。
她镇日只需安坐家中养胎便是,而他却要两边劳心,白日在衙署忙得团团转,晚夕回来还要照应她,大半年下来,整个人都清减了一圈。
“你之前说那番话时,是认了真的吗?”
谢思言问指的是什么话,她歪头想了一想,道:“就是‘天地寰宇,阆苑尘凡,你何往,我何往……’那段。我若是这回真有不测,你难道要随我而去?”
谢思言起初不肯答,被她再三追问,一面喂她粳米粥,一面道:“说不好。所以纵为了让我多活几年,你也要好生保重自己。”
陆听溪默然,半晌,抬眸瞧见他眼下一片青黑,知他这是熬出来的,让他快歇着去,他却坚持留下来照料她。
她无法,被他喂完一碗粥,遽然发现有些不对,她才点的粳米粥,怎么眨眼就煮好了?
谢思言只一眼便洞悉了她的心思:“我一早让他们备好了,就等你醒来。你素常爱吃的羹汤、粥糕,但凡是眼下宜食的,我都让他们备了一份煨着,你醒来想吃哪一样,直接端来就是。”
陆听溪心下大为触动,兰臂轻收,环住他劲瘦窄腰,软声细糯:“你对我这样好,我往后再也不说你是混蛋了……”趴到他怀里蹭了蹭。
谢思言轻嗤一声:“我原本也不是混蛋。我这人最是和善好说话。”似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拿了帕子,轻柔帮她揩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