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孺人虽出身乡下,却也不是一味蛮缠,也知道些人情事故,将那些女孩一一介绍过来。这是长房嫡女兰香……,这是二房嫡女百善……,这是傅氏族长之幼女绿梅……。
杜氏看着那穿了玫瑰紫云锦长衣的姑娘微微一笑,如行云流水一般朝众人行过礼后,就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宋氏身边,神情娴雅不骄不躁。宋氏也只是笑着帮那姑娘抚平了一下衣裙上的细褶之后,就端坐在椅子上继续吃起茶来。
门口有仆妇禀报,说府里大公子带了几位同窗来为老孺人贺寿。几个女孩正要回避,杜氏却是心中一动,笑道:“都是通家之好,不用如此刻意,叫孩子们进来就是了!”此间以她品级为尊,自是她说了算数。
门帘一掀,几个年轻的士子鱼贯而入,想是没料到屋内还有年轻姑娘在,士子们都赶忙低头行礼。傅家大公子傅念祖心想,真是太冒失了,谁曾想几个妹妹都在此处。一抬头却见母亲吕氏不错眼地盯着身边的几位同窗细瞧。他本就是心思通透之人,立时明白了妹妹们不回避的真正原由。
这几个与自己交好的同窗都是学里的佼佼者,若是有一两位与妹妹们有缘份,那岂不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打定主意后,傅念祖干脆站在一旁细细地介绍起各位才俊的姓名。这位是王士俊,诸城人。这位是常柏,直隶人。这位是高诚,临沂人……
几位士子脸面涨得通红,却多少明白了在座夫人们的小心思,有那胆大的就借抬头之际将屋内几个小姑娘扫了几眼。
杜氏借着喝茶之际,看见那宋氏也在细细打量士子们,这种目光她太熟悉了,家有初初长成女儿的母亲常常带着这种挑剔的目光,去审视那些可能的女婿人选。当她看见宋氏的眼睛再一次扫向厅中那位身穿藏蓝绸袍的士子时,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吃完酒宴又在傅家歇息了一会后,杜氏一回到后院就吩咐人去请老爷过来。不想前院却有客,直等得要掌灯了,常知县才半醉归来。常知县和杜氏感情甚笃,有什么大事都会商量一下才做决定。见仆从一连催促了几遍,心知必有大事,等客人一走立马就回了内院。
杜氏一把扯住丈夫道:“你且将那傅家二老爷的事再与我细细说来,要是有傅二太太当姑娘时或是几年前的消息更好不过!”
常知县骇然失声道:“你怎生认得那宋氏?”
杜氏目光微动,“连你都知晓这内宅妇人的姓氏,这宋氏果然是有根底的人,我看她就与寻常妇人不同,快些与我说来!”
常知县不由失笑,妻子一向稳重难得有如此急躁的时候,“今天我在前院招待的客人就是那位京中的来使,他与我兄长有同科之谊。临走时特地前来提点我一句,说那宋氏实是京中郑家老夫人嫡亲的侄女,这傅家我们只可交好不能得罪!”
杜氏先时有些茫然,遂即倒抽一口凉气,“京中郑家,难不成是寿宁侯府的那个郑家,郑老夫人那不就是侯夫人……”
常知县得意地一捋胡须道:“那位大人说他出京时,受了郑家人的请托。所以他临走时才特地来我处逗留,一是将这宋氏的身份知会与我,二是托备我帮忙照拂傅氏一家!”
杜氏点点头,随即大喜道:“这真是巧都不能再巧的事情,今天我瞧中了一位姑娘,岁数、样貌、脾性哪里都齐全,堪与我儿匹配!”常知县难得看见妻子如此直白地夸赞人,心中一动道:“莫非是那傅二爷和宋氏的女儿?”
杜氏点点头有抿了一口茶道:“你是没瞧见,一般大的五六个姑娘一起进来,我一眼就瞧中了她。那份稳重、那份仪态、那份气度,简直说不完的好。”
想到傅家大公子带进那几个士子时,旁边的姑娘都忍不住含羞带躁,却又想细细打量一番,只好拿了手中的帕子或是披帛半遮半掩地偷看。只有这位百善姑娘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双眸清亮地看别人,也不避不闪地任别人看,自始自终都是脊背挺直不骄不躁,叫人心里爱煞!
常知县沉吟了一下,“这姑娘纵有百般好,也要先问一下孩儿的意愿,须知强扭的瓜不甜!”杜氏正要答话,却听门外婢女禀报大公子回来了。门帘子一掀,一个气质儒雅身穿藏蓝绸袍的年青人走了进来,却是在傅家以寻常士子身份现身过一次的直隶府士子常柏。
杜氏骄傲地看着儿子,正当十八岁的好年华,直隶府的县试、府试、院试三场比试的头名案首,有好事者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常三元”。
常柏却并不知足,而是隐藏身份到青州书院与那些寒门士子一同继续求学。常柏今年已准备下场参加乡试了,有大儒品评过他的文章,说他文章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道理精深练达,解元之位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知儿莫若母,杜氏陡然间看到儿子耳尖通红,心下已经了然他前来所谓何事。干脆直言道:“正与你父说起你的亲事,虽然学业为重,但是男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是顶重要的事情!”
这下常柏终于失了镇定,面色涨红吭吭哧哧地问道:“不知是哪家闺秀?”
杜氏故意逗他:“我看那傅家长房的兰香姑娘还不错!”
常柏一甩袖子怒道:“那般做作扭捏的女子怎堪为我良配!我看那位……那位百善姑娘行事大方端然芳华,还算不错!”
常知县哈哈大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见真是亲娘俩,竟然看中了同一人。可惜昨日我有事,不然定要好生瞧瞧是何等女子幸得我儿青眼!”
杜氏昔年不是没相看过别家的女儿,总是这样那样的不足。原来是缘分未到,谁曾想在小小的高柳傅家,两母子同时相中了远道而来的傅百善,想起那姑娘俊眉修眼顾盼神飞的好模样,心下不由更是满意三分。
49.第四十九章 筹划
一家三口说得热络, 便没有人留意到窗外角落里,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又匆匆忙忙地往县衙后院跑去,看见题有“揽梅阁”几个大字的木匾额之后才歇了口气。她小心地叩了院门, 一个穿了铁锈红比甲的大丫头应声过来,两人低头接耳了一番话后, 小丫头接过满满一把铜子欢快地离去。
大丫头探头左右瞧了一眼, 才回转身子进了内室。窗前榻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懒洋洋地翻看一本《梅华问道编》, 头也不抬地问道:“是姨母院中的小丫头过来了吧?这回说了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
少女是杜氏妹妹的女儿,闺名唤作徐玉芝,七岁丧母后就被杜氏从家里接到身边抚养, 这么多年下来俨然已经成了杜氏膝下亲生的一般。
大丫头紫苏是徐玉芝奶娘的女儿,打小就比亲姐妹还要亲密。先到才听到的话心里便是一急,伸手拿过那书后道:“我的好小姐, 刚刚传来一个天大的消息,夫人准备给大公子定亲了!”
徐玉芝一轱辘坐直了身子,一张清秀的脸上变得煞白,口里喃喃道:“不可能, 柏表哥怎么会定亲呢?他对我那么好, 春天给我织柳叶冠,冬天陪我去赏雪,他的心里应该只有我才对!”
紫苏看着自小服侍的姑娘如受晴天霹雳一般一脸的惶急和无措, 心如同刀绞。忙上前抱住她沉声安慰道:“此事还未成定局, 夫人那里也只是说说, 只要大公子一直站在小姐这边,只要我们好好筹划,小姐定会心想事成的!”
主仆俩正在说话,却听见门响,一个婆子在外面禀道:“紫苏,方才夫人那边过来传话,请表小姐空闲了去一趟,夫人有话和她说!”
徐玉芝顾不得悲戚,忙抆了面上泪痕重新梳洗,又换了一身粉色地妆花缎衣摆处绣了几朵梅瓣的夹棉袄,在紫苏的服侍下匆匆向主院走去。
杜夫人正在灯下翻看库房里的皮子,见了徐玉芝俏生生立在外边的样子就笑道:“好孩子,过来瞧瞧有没有喜欢的?今年冬天怕是有些冷,我才翻拣了一下,准备给家里人添置一些大毛衣裳。”
徐玉芝自是知道她的喜好,于是出言建议道:“黑貂皮给姨父做个大坎肩,在外面行走时即不打眼又方便。白貂皮给姨母做件昭君兜,出门做客时穿上,又暖和又雅致。那张元狐皮给柏表哥做件端罩,冬天读书冷了正好御寒。”
杜氏见外甥女安排得件件都甚合心意,揽了她在怀里道:“这般伶俐的性子,也不知日后哪家有福得了去?”怜惜一番后,又做主给徐玉芝选了一块银鼠皮做大披风的镶边。
徐玉芝望着姨母欢快忙碌的身影,一句话在舌尖滚了又滚就是说不出来。既然我这么好,您又这么喜欢我,为什么不让柏表哥娶我?若是柏表哥娶了我,那我不就可以长长久久地留在您身边了吗?
但是这话是绝不能说出口的!
徐玉芝模糊地意识到一点要紧之处,那就是身份之别。别看姨母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好像亲得不得了,可是遇到与柏表哥相干的事情,一切都要靠边站。端看这许久了,姨母从未考虑将自己列为柏表哥妻室的人选就知道了。
柏表哥是姨母的骄傲,是姨母的命根子,是直隶的小三元,前途一片光明。能够匹配柏表哥的必定是名门贵女,而自己只是个幼年丧母又寄人篱下的女孩儿,父亲也只是直隶乡下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而已。
杜氏把选出的皮子取了,吩咐仆妇赶紧送到外面找裁缝细细做好。这才转过身牵了徐玉芝的手道:“你院子里那几株腊梅要开了吧?这个月的二十二是个好日子,姨母想借你的院子相请一些夫人到咱家聚聚,当然那些夫人们带来的小姐就需你出面招待一下了。你性情腼腆内向,要多同这些年纪相当的女孩儿相处才好!”
徐玉芝立时明白姨母举办这场赏梅宴的真正目的,想起先前紫苏听到的那番话,那位姨母中意的姑娘定在那些受邀的女孩儿中间。心思一转,细声言道:姨母做甚这般见外,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尽管吩咐一声就是了!“
杜氏一向喜爱这孩子有眼色,想了一下还是明白地说道:“那日会有几个小姑娘到咱家来,有一个傅二姑娘,闺名叫做百善的,你仔细帮姨母瞧瞧。看她喜欢吃些什么,和谁在一起多些,又说了些什么话?等客人们走后,尽量与我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