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傅百善几次三番的拒绝,他从未在意。
美人嘛,就是要这样拿起身段抬起架子才叫美人。要是予取予求自己送上门,和秦楼楚馆的娼妓又有什么区别。在京里有无数好人家的女儿暗送秋波只求一顾,应旭却觉得这样的女人失却了矜持。再美的女人一旦抛去了矜持,便变得面目可憎如同嚼蜡一般乏味了。
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应旭无比自信,傅百善迟早是他掌中之物。况且,傅百善身上不止是矜持,骨子里更多的是骄傲自负,是桀骜不逊。要是将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子驯服了,就如同最好的猎手驯服烈马一般,想想就让人心情激荡不已!
原本设想得好好的,谁曾想半路杀出来一个二愣子,生生将事情搅成一锅粥。
想到这里,应旭恨恨地摔了手中丝帕,眼中流露出骨子里压抑已久难得一现的暴戾,“枉费我如此爱重裴青的一身才华,还想将他栽培成日后得用的心腹大将。谁曾想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胆敢跟我抢女人。等此事了结后,让兵部找个过得去的由头,悄悄地将他给我远远地打发了!”
曹二格立时同仇敌忾道:“王爷尽管放心,到时候奴才亲自督办此事,务必把这人弄去戍守九边吃沙子,最好一辈子再不能回京城添乱!”
应旭让他这副奴才样逗笑了,站在雕了暗八仙的青石鱼缸旁,弯腰看着里面上下浮沉的几尾草头金道:“我听说傅百善的乳名叫珍哥,你去细细寻访一下,将她的生活饮食习惯都打听齐全了。等明年开春前,她平常惯用的这些东西要在王府里置办齐全。”
曹二格心头一惊,忙躬身应了。他没想到自家王爷竟为傅姑娘考虑周全至此,看来府里即将新进的这位侧妃娘娘,其份量可要再重上几分才是呢!
应旭寻思了半天觉得没有什么遗漏了,才志得意满地坐在楠木夹头榫平头大案前写了几个字,忽地患得患失地问道:“珍哥……是个极有主见的姑娘,既然答应了和裴青定亲,只怕心里也是有几分喜欢他的!我这横岔一杠子,她会不会从此在心底里记恨于我?”
曹二格一脸的懵然,眼巴巴地望着自家的主子,
要他来说,这有什么可记恨的?女人嫁汉穿衣吃饭,不就是图个高枝儿吗?他私底下认为,傅姑娘几次回绝了王爷的好意,一是年纪小不知轻重。二是大概以为到王府里当个小小的侧妃,感觉委屈了自己才不肯矮下身段屈就。
可这姑娘也不好生想想,裴青人虽生得年轻俊朗些,可至今只是个五品千户。自家主子是超品的亲王,若是有遭一日能荣登大宝,她就是板上钉钉的贵妃娘娘!要是生了龙子凤孙,就是皇后凤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这么简单的一笔帐,任是谁都算得清楚吧?
应旭暗自一叹,心底浮起一丝踌躇满志。
他自幼生长在红墙金瓦殿堂叠耸的皇宫内庭里,作为皇家的天潢贵胄,身边多的是阿谀奉承之人。即便在外开衙建府,在外领兵坐镇一方,吃了无数的苦头和暗亏,有时候甚至还有性命之危,却依然自信这世上的女人对自己的态度一定是趋之若鹜,而不是不屑一顾。
和府里那些女人一样,她们看中的便是这块金光闪闪的秦王招牌,有谁能拒绝得了那后面巨大的诱惑?没有谁!应旭无比笃定地想。他自然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见过了草原的辽阔,见过了大海的浩翰,见过了沙漠的宽广无垠,那些金壁辉煌的所在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反而是桎梏!
对于那些茶楼小曲儿里写的什么一世一双人,应旭是嗤之以鼻的。京中权贵豪门里,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坐红拥绿。人人都说父皇对母妃情深义重,虽不是皇后却享有皇后执掌六宫的一切权利,可是即便这样也不妨害父皇近两年又纳了两个年轻的高丽妃子。
应旭有些无趣地翻着书册,越想越是没底。尚记得第一次见那姑娘时,伊人着一袭红裳,拈着一截枯枝从云雾缭绕的高高台阶上迤逦而至,宛如画中神仙一般足下无尘翩若惊鸿。要是有府中的清客在此,肯定会惊叹: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第二次就见这姑娘挽铁弓射长箭,将一干偷袭的匪类收拾得利落,那份飒爽英姿让多少男子自愧不如。隐约就在那时候,这女郎就被自己牢牢记挂在了心底,彼时自己甚至连那姑娘的名字都还不知晓。
再其后,他接到青州卫指挥使魏勉的奏报,说要为一女子请功。女子擅使弓箭,在羊角泮时竟然隔岸射杀了倭人首领,傅百善这几个字就这样跳跃着进入了自己的眼帘。初时他扼腕,好可惜,这样善战的人竟然是个女郎。而后,他好庆幸,那样善战的人竟是个女儿娇!
第三次是在那场及笄宴上,他看着那女郎穿了一件石榴红夹鱼白洋莲通袖妆花缎长罗衫,明艳得像是春日里的一团火焰,华服广袖一步一步地走出来,就觉得那步伐踩在了他的心尖上。这样雍容典雅的气度只能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才配拥有,这样的佳人天生合该就是自己的!
应旭写了几个字后,心头笃定许多终于静了下来。
想了一下吩咐道:“府里最近怎么样?钱氏还那般闹腾吗,她那样喜欢事事掐尖的性子只怕容不得珍哥,寻个由头把她送到城外庄子上算了。除夕夜前父皇应该颁下旨意了,等回京里了你帮我再看看,侍妾里还有哪些调皮的都提醒我尽早打发了!”
曹二格眉毛一跳,连忙笑嘻嘻地应下了。没想到钱侧妃的好日子这就到头了,到时候真想好好看看这女人得知消息时的嘴脸,还复不复往日那般猖狂?
应旭说到这里便有些收不住,惬意地把玩着手中笔杆道:“白氏懦弱且无见识,是个立不起的性子。本来我扶起钱氏就是想让她们内斗,到时候一了百了,省得我看了心烦。谁曾想这钱氏看着要强,原来却是个窝里横的,全然不顶用。”
应旭无意中抬头就看见曹二格的头耷拉得跟鹌鹑一般,心里有些好笑。却还是压低了声音道:“罢了,白氏的身子一向不康健根本不足为虑,过个一年半载往宗人府报个暴毙就是。这件事你仔细斟酌着办,到时提醒我把她娘家那边的兄弟破格提拔两级就是了!“
他丝毫未觉察到自己话语里对白氏和钱氏的凉薄,只是兴致勃勃地自说自话,“再挨些日子,等珍哥进府后就让她以王妃的身份接掌中馈,到时候她心头再大的气性也该消了。不过她人年轻只怕压不住场面,母妃派来的那几个嬷嬷就留下继续辅佐她吧!”
说到这里,应旭眼角浮起一抹掩饰不住的欢喜,“这姑娘看着沉稳,其实胆子大性子野,生下的孩儿大概也不老实。府里的几个孩子都不健壮,看来还要提前寻摸几个身家清白的媳妇子,先放在庄子上养着才好,省得到时侯手忙脚乱的……”
曹二格见主子为那位傅姑娘安排得色~色周到事事俱全,这才恍然明白他竟已用情至此,一时呐呐不敢多言。
眼看着屋角计时的沙漏一点点没了,曹二格心里担着事挨了又挨。掖肩错步时忽地摸到袖里折成方胜的条子,这次猛地惊了一下。却不敢再耽误,只得踏前一步硬着头皮低声禀道:“……刚收到府里的信,说白王妃大概是有身孕了!”
应旭怔了一下,刚刚的笑意还有几丝挂在眉梢眼角,等反应过来曹二格话里的意思时,心里猛地升腾起一股被人无端捉弄的滔天怒意。他突地将案几上的物事扫在地上,雕了狮子滚绣球的名贵歙砚跌落在地面,浓俨的墨汁撒在上好的纸笺上,渲染出一副怪诞至极的图案。
204.第二零四章 苏合
京城, 秦~王府。
初秋午后的金阳慵散地撒在雕刻了富贵牡丹的木槅扇上,透过细密的竹帘在光洁的砖面上晕出规则的纹理。廊檐下一口釉青面的大鱼缸里,几尾掌长的锦鲤不时浮到水面上, 窥着水草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吐几个细微的气泡。
黄花梨束腰刻花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盒, 穿了一袭宝蓝色地绣五彩碧鸾纹赭丝长裙的白王妃, 斜斜靠在扇形梅格卷草足的交椅上。面带殷殷浅笑在花厅里招待着客人,今日的嘉宾是一对面貌姣好且颇有些相似的姑侄。
年长者是礼部从四品主事刘泰安的夫人崔氏, 她出自鼎鼎大名的彰德崔家。虽年近四十但看起来不过刚至花信,举止优雅面目可亲, 在京中高门大户间向有贤良口碑。刘泰安论起来是秦王殿下应旭的嫡亲舅舅, 但是两府女眷的走动却不多。
这主要是因为秦王妃白氏性情忸怩素来不爱应酬,又因体弱一年里有半年都在报病。别人府里一年四季到头, 春日簪花夏日赏莲秋日把菊冬日弄梅, 如山崖流水一般热闹非凡, 而秦~王府始终却是冷冷清清甚少举办宴请。
那年白王妃不知受了谁的怂恿, 将一个娘家商贾出身的吴姓表妹推出来主持中馈,一时惹得多少咋舌和侧目!最后闹得实在不象话, 还是秦王特特进宫央了惠妃娘娘才算收场。打那之后王府里惯常的迎来送往, 一概委托几个景仁宫里出来的老嬷嬷以王妃的名义应对。虽然没有失却体面, 但京中妇人们惯常的走动毕竟少了。
白王妃端着一盏祁山红茶缓缓地啜饮着,心里猜度着崔氏的来意,不怎地就浮现一丝淡淡的羡慕。
面前的崔氏年纪大概也有三十六七了吧, 坐在那里却依旧是肌肤细腻光彩照人, 看上去不过近三十许丽人。也是, 女人生活顺遂与否全在脸上。崔氏出身高贵,又嫁入尚书府为长媳,夫君敬重公婆疼爱,跟前又没有妾室庶子之流的淘气闹心。活得恣意自在,哪里象自己……
白王妃正要陷入惯常的自怨自怜中,就见崔氏身边的年轻女孩施然站起身,将桌上所携礼物中的一只精致白玉匣子打开,恭敬地用双手奉上,“娘娘,小女粗通药理,观您的面相似乎有些郁结不解。恐怕有心胆之气虚乏,多患梦魇魂迷之证。这是顶好的苏合香丸,有开窍辟秽开郁豁痰,行气止痛的功效,睡前含一颗有助睡眠呢!”
这个刚刚及笄的姑娘是崔氏的娘家侄女崔文樱,神情温柔从容言语可亲可爱,眉目如画口若含朱,已经略有一丝介于女人和女孩之间的风情,就象树上刚刚成熟的果实,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撷取了。
白氏对她的印象极好,亲密牵了崔文樱的手笑道:“你我是至亲,唤我一声表嫂就是了。去年宫中除夕宴上时,还是个稚气末脱的女孩,谁曾想一翻年就变成了大姑娘了,日后也不知是哪家的儿郎有这个福气娶了你去……”
崔文樱面上便有些羞赧,鹅黄纱地彩绣衫子更衬得她的容颜娇美动人。
坐在一边的崔莲房脸上有些与荣共焉,暗地里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堂上的白氏。就见她往日时常缠绵在眉梢眼角的阴郁不知为何竟消散许多,宝蓝色地的赭丝长裙让女人显得面相平和许多,看起来就多了几分优雅。
崔莲房抬起秀美的下颌微笑道:“莫夸她了,前两年写了几首诗词,不知怎地传了出去。惹得那些夫人常常打趣她,说要是准女子科考,彰德崔氏少不得要出一个女状元了。我今天来却是有另外的缘由,原本不该拿些许小事打扰娘娘养病的,可我寻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格外讲礼不免外道了,所以厚着脸皮到府里央求娘娘行个方便。”
说到这里,崔莲房怜惜地执起身旁崔文樱的手道:“就是这丫头的兄长崔文璟和妹妹崔文瑄,一个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一个要参加明年的宫中小选。这是彰德崔氏一族的大事,就是这时日倒长不短的,所以都提前进京来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