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看着眼前的小大夫, 越发喜欢,“多大了?”
“腊月里刚刚及笄,叫十七了。”
阿疏也是腊月里生的,如眼前的孩子一般大,王皇后心里不免唏嘘,可怜阿疏如今在哪里, 是死是活都不知。
“可曾订过亲事?”难得儿子对哪个美人有好感, 若是没有亲事, 留在宫里也不错。
“定了亲。”沈觅答道。
王皇后心里闪过一丝失落, “哦?何人这般有福气?”
沈觅知道薛泽身份保密,不敢随意透露什么,略一思量, 笑道:“他是为国征战之人,家中只有一母, 觅与他乃患难之交。”
言语不详, 却都是实话, 这话听到别人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思——家境普通, 兵士出身,王皇后和阿照暗暗为沈觅感到可惜。
眼缘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思清, 思清,王皇后仿佛想起了记忆深处的那人,总是对着自己笑,“阿娡, 我怎么看也看不够你......”
那人的笑容啊,是发自肺腑,那眼神比阳光还炙热,“阿娡,为夫赠你宛清二字如何?宛若清扬,正是阿娡这样的美人。”
脑海中的男子已经模糊不清,可将自己捧在手心的感觉还是热热的,这是自己的宝,埋在内心深处的宝......皇帝临幸别处时,太皇太后刁难时,无数个夜深人静时,方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内心深处,感受那记忆深处的温暖......
沈觅取出药膏,再次为王皇后敷药。
见她动作娴熟,细致小心,王皇后爱怜之心更胜,再次为沈觅寻了个普通人家不值,“这是什么药膏?还带着些许香味,清气怡人。”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里面配制了二十三种药材,其中一半是看的,一般是吃的。”
“哦?叫什么名儿?”王皇后有了兴致,“说来听听,怎么是看的,怎么是吃的。”
沈觅为王皇后敷完药膏,跪坐在一旁,笑道:“此药为皇后娘娘特意配制的,名字还未来得及取,既可以治疗毒疮,还可以消掉疤痕,只需三两个月,便可还皇后娘娘一身白玉冰肌,此药膏其中十二种材料是花,十一种材料是养人的药材,可不一半是看的,一般是吃的?”
闻言,王皇后笑出声,“真是个有心的丫头,手巧,心更巧,既然未取名字,我便为它取个名儿吧,晶莹剔透,暗香浮动,还君一身冰肌玉容,就叫水晶玉容膏,如何?”
沈觅自然说好。
王皇后身体底子不错,再加上沈觅的确用心,第三日已经可以下地慢慢走动。
太子和阳信公主日日来请安,见皇后身子转好也终于放了心,见沈觅在时还常常与她聊上几句。
沈觅自幼随父亲出行采风,再加上言谈风趣,亲和有度,说起往日趣事引得公主和金藿向往不已,哪怕一件小小的日常之事对于这些宫里长大的孩子来说都是趣事,下河捞鱼,采莲挖藕,上树抓鸟,宫里的孩子哪里能这般自由,别说上树抓鸟下河逮鱼,连大声说话大口吃饭都要被责。
太子和阿照也听的有趣,时常插嘴问几句,有时连王皇后也问几句,未央宫阴霾渐渐散去,多了几分年轻人的蓬勃朝气。
阳信公主从弟弟处得知沈觅之父竟是有名的沈鸿先生时惊喜不已,自小在深宫长大,从第一次看到沈鸿先生所着的《汉风经略》被深深吸引,眼前仿佛开了一扇窗,原来大汉的河山那么美妙,民风那么有趣,哪里有什么别样风俗,哪里有不一样的吃食,自此每当沈鸿先生新作问世,阳信公主定会派人抄录。
阳信公主再看沈觅时,更是多了几分欣赏之意,眼前这个医术超绝、不卑不亢、端庄从容的女子实在与众不同,不同于贵女那般的高傲,亦不同于普通女子的平凡,话语间随意流露的见识和胸襟足以令人高看,在瘟疫横行之时无偿献出药方救百姓于水火,冒着杀头的危险以求救出幼年捡来的弟弟,实在是奇女子一个。
王皇后精神不错,一日好似一日,阿照见沈觅和金藿疲累,便让她俩晚上早休息,不必过来陪夜,自己守着便可,又指派了四个小宫女伺候着。
跟着沈觅的两个小宫女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一个叫阿茶,一个叫阿花,都带着一股子伶俐劲儿,见沈觅疲累,早早备好了洗澡水,只等着给她解乏。
用过晚膳,沈觅早早洗漱了准备休息,这几日昼夜伺候,心里总是紧绷绷的,生怕出半点岔子,实在疲累的厉害。也不知是不是累过了头,这会子有时间睡觉却又睡不着,今日月圆,披上衣服到小院中趁着月色看点医书。
这医书是孙及主动给的,说好了,看完了还得换回去,不是白送。
那人虽然固执,可心眼倒是不坏,自从皇后日渐康复,孙及对沈觅的态度也变好了,尤其是得知沈思清是女子时很是惊讶,自言自语道:“我孙及竟还不如一介女子,愧也。”
哪里是不如呢,不过是沈觅学取了几千年的中医精华罢了,所谓的精华,正是这些一代又一代的老中医所总结积累下来的。
月色再明亮,看字也是累的,阿茶和阿花取了两盏油灯过来,沈觅说自己暂时不睡,让她俩睡觉去。
两个小宫女哪里敢?主子不睡,婢子倒先睡了,这可是大罪,要被打板子的。
沈觅板起脸,要她俩必须去睡觉,俩人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转身回去休息。
小院子安静了。
几株玉兰花开的茂盛,白的圣洁,紫的妖娆,清风略过,携起几片花瓣落在石桌上,悄无声息的带来丝丝缕缕芬芳。
沈觅闭上眼睛,深吸几口香气,这几日恍若隔梦,自己从未想过进宫,从未想过与王皇后这般亲近,可命运是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终是将自己推到这里。
王皇后是阿爹之妻,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生身母亲,之前是凭着一些线索猜测,如今已经确定无疑。
那药膏效用极好,不过几日的功夫,胸前结的痂已经部分脱落,露出略显浅白的肤色,也露出了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
头尾相接成圆形,似一只昂首起舞的凤凰。红色胎记极少见,民间俗称胭脂记。
沈觅抚着胸前,自己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枚同样形状的胭脂记,这枚胭脂记出生时并没有,是在十岁之后才长出来的,沈觅冥冥之中一直觉得这枚胎记有故事。
原来,故事在此。
“还未就寝?”一男子声音打破了难得的静谧。
沈觅一惊,很快安下心来,这男子的声音是熟识的。
“孤可是吓着你了?”见沈觅要行礼,太子轻扶她的手臂,“你对孤和皇后有大恩,以后这跪拜之礼就免了,坐。”说着,随意撩起袍子坐在石凳上,指指对面要她坐下。
沈觅依言坐下,寻思着太子的来意。
刘彻挥挥手,示意阿路去院门口守着,自己则从袖子里掏出两卷褐色卷轴搁在石桌上。
“你自己打开看吧。”刘彻咧嘴一笑,流露出一副少年人本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