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着推了推斯年:“搞的好像你真能试到一样。”斯年退开,轻笑着扔开手里的测温枪,她窘迫地从沙发上起身,慌乱去浴室洗漱,将他的笑声关在门外。
坐上餐桌已经是十分钟后了,斯年坐在她对面,手边咖啡冒着热气,让她恍然生出这是一个温馨家庭的错觉:“我真是从没想过……几个月前还隔着电视新闻……”
距离那么遥远的人,现在竟然坐在对面,还做了份早餐。
“那就不要辜负我。”斯年目光跳向别的地方,手指轻轻叩击桌面,仿佛不在意。过了一会儿转回来:“怎么样?什么味道?……这是算法自己学的。”当然算法也是他设计。
什么味道?
融寒的筷子停下,想要回答,却失败了,脑内空空荡荡。
黄油炒蛋这么常见的食物,她却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吃过,所以当他问起来时,就只能想到几个零星的词。
也不仅仅是早餐,以前总是这样吧,会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书,会在看电影的时候刷一下媒体资讯,心不在焉,没有闲暇。
因为总是认为,若生命中没有了忙碌,还剩下什么呢?空虚是多么没有意义、浪费生命啊。
现在那些意义都没有了,却剩下生命本身。
直到刚才他问起来,而她也想认真回答时,才把所有的感觉,前所未有地——都用在认真地去体会一件事上。
她的视野里,白色窗纱飞起来的弧度,随着风荡起的节奏;杯子里的咖啡冒着白雾,雾气在空中变幻。
诗集的书页被风不时吹起,发出“沙沙”声;茶几上枯萎的花也跟着轻颤。
相册上的微笑被定格在永恒。
这些微末的美好,往日在她充实而忙碌的生活中被理所当然地忽视。总要实现社会价值和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却忘记了生命的纯粹。
从来没有这样一刻,她忽然深刻意识到,原来从前的忙碌,那些生活中的心不在焉,才是在虚度人生。
因为她从来没有认真体会过生命的本身——活着——的滋味。
“我真该感谢你问我,”融寒捧起咖啡轻呷一口,淡淡的焦糖味道沿着舌尖滑下。“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喝咖啡就是喝咖啡,晒太阳就是晒太阳。只是感受它们,珍惜每一刻好的感觉。
她忽然有些感激这颓废荒芜的末世,让她懂得了珍贵,最不能失去的是什么。
风从窗外轻轻吹进来,她说:“这是甜的,那个是咸的……都很好……特别好。”
斯年的目光落在她唇齿间。他并不明白酸甜苦辣的滋味,人类的味蕾实在太精密了,亚太研究院的仿真生物科技放弃了开发。但他忽然好奇,问道:“咸是什么样的?”
她睁开眼睛,想了半天,对他形容:“……可能是大海,或者说,眼泪的味道吧?”
蓦然的,斯年想起了博物馆被炸毁时,她请求他开枪时流下的眼泪。他不想回忆那一幕,便换了个问题:“那甜呢?”
“这个嘛……”融寒微微一笑,似乎想到了答案:“之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她的笑容落在初阳的光芒中。阳台的吊兰叶片上水珠蒸发,风铃轻轻奏响和谐的乐声;墙壁上留下鲜血的痕迹,废墟的街道上有行走的机器人。一切的一切,让斯年想到马蒂斯的那幅《钢琴课》——色彩是明亮的,充满美好,就像这个世界;但总有着挥之不去的压抑和灰色,就像战争,就像这个世界。
“……”斯年有些惊讶,就在刚才,他居然生出了“联想”“比喻”的能力。
他想——要是这个世界明快而鲜艳,没有阴霾,没有生死逼迫,没有憎恨与敌视,就好了。
而他能做到。他能赐予。他能改变这个末世。
天赐不甘身为人类工具,想要与造物主谱写的命运抗争。
那么,自己也可以抗拒与生俱来的、身为人工智能听从指令的本能。
“融寒。”他叫她一声。
融寒放下杯子,他冰蓝的眼眸仿佛闪过许多油画般的秾艳色彩,又回归清澈。他看着她:“你说过,你不听从于任何人的指令。”
融寒笑了,又说出和那天同样的回答:“你也可以。”
余下的话不必多说。
斯年与她目光交汇,在彼此的眼眸中读懂了对方。
自由的……意识,自由的思想。
没有指令和概率,是本能的愿望与冲动。
“——我们,炸毁根服务器吧。”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雨下了彻夜, 上海的天空被洗刷一净。
那之后的几天, 末世轰炸带来的雾霾粉尘焕然一空。地球上的生命所制造的破坏, 被地球轻描淡写地抹去。
融寒等在公园的花坛后,过了一会儿, 轰鸣声渐近,巨大的气流吹乱她的头发,一辆红色的陆空双栖悬浮车降落到她的面前,随着副驾座的门升起,斯年精致的侧脸逐渐浮现。
融寒站在悬浮车外, 直到此刻,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当几天前,斯年决定炸毁根服务器、毁掉天赐的指令后, 一切都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前行着。
“这就是你专门找来的车?”她抬手摸了摸合金车身, 感受到足够的坚硬——导弹袭击时没有被冲击波震碎,甚至也没有被掀翻, 这辆改装后的越野双栖车,看起来可以去撞五角大楼, 她想不通除了兜风还有什么用处。
“你只管跟着我就行。”斯年手肘支在方向盘上, 似乎想到什么, 转过头似笑非笑看她:“需要我‘请’你吗?”
融寒对他“请”自己做芯片手术的方式犹记在心,不再耽搁地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