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市坊早已关闭,长街渐渐冷清下来。
驿舍内却是一派笙歌阵阵的热闹景象,小王子金勃霸占了厅堂,一边豪饮美酒,一边观看胡姬歌舞。
寒冬腊月天,滴水成冰,胡姬一身微微透出雪白肌肤的轻薄纱衫,踏歌摇摆飞旋,长裙高高扬起,舞姿绚烂。
高昌王城中宵禁,驿舍商人不能出门,远远坐在角落里观赏胡姬曼妙身姿,时不时轰然叫好,有心思活络的主动上前奉承金勃,巴结讨好,极尽阿谀。
金勃喝得醉醺醺的,方脸通红,洋洋自得,没有驱赶商人,大方邀请他们一起饮酒。
厅堂喧哗声鼎沸。
瑶英身穿一袭半袖锦袍,长发束辫,脚踏皮靴,做男儿打扮,站在角落里,凝望楼下大堂,对身旁谢青几人道“你们留心看着小王子,若有变故,保他一命,千万别让他死了。”
几人应是,谢青问“谁会想杀小王子尉迟达摩”
瑶英摇摇头“北戎的人。”
此前,瑶英的几次提醒让瓦罕可汗对海都阿陵起了猜忌之心,其他几位小王子也开始警惕海都阿陵,北戎王室内部矛盾提前爆发。
金勃是所有王子中最得瓦罕可汗溺爱的儿子,不幸也是最冲动莽撞、志大才疏的那一个,他一直不满海都阿陵十五岁那年在祭神节当天抢了他的风头,屡屡和海都阿陵作对,多次在瓦罕可汗面前言语挑拨。
海都阿陵的苦肉计被识破了,北戎王室必定剑拔弩张,暗流汹涌。
金勃记恨海都阿陵多年,欲除之而后快,这个时候却没留在牙庭和其他兄弟一起痛打落水狗,反而掩藏身份北上高昌,目的不难猜他想从尉迟达摩和突厥公主依娜这里借兵,杀了海都阿陵。
瓦罕可汗年轻时雄心万丈,带领部落横扫草原,迅速壮大崛起。年纪渐长,他的作风趋于谨慎保守,尤其大败于昙摩罗伽手中后,更是多了心病,行事有些畏首畏尾,优柔寡断。即使知道海都阿陵是个隐患,他也不能在在短短几个月内下定决心杀了和自己情同父子的养子。
一来,瓦罕可汗自诩为神狼的后人,骄傲自负,认为部落中的勇士挑战首领是天经地义的事,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身为首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猜疑就杀了部下。
二来,海都阿陵虽然不是他的亲儿子,但是这几年南征北战,屡立战功,雄心勃勃,勇猛过人,声望在其他王子之上。阿陵现在对他毕恭毕敬,还没有表现出不臣之心,假若他逼人太甚,阿陵振臂一呼,必定从者如云,届时谁胜谁负还是未定之数。不如先以静制动,再寻良机。
三来,北戎王室一旦发生内乱,必定分崩离析,被迫臣服的部族肯定趁机起事,到时候狼烟四起,各个王子自相残杀,北戎勇士拼杀多年征服的土地只能拱手让人。
知子莫若父,瓦罕可汗知道自己的几个儿子既不是海都阿陵的对手,更无率领部族开疆拓土的本事。
他想保住自己的儿子,但他是北戎的可汗,假如他不得不在部族的辉煌、稳定、繁荣和儿子的性命中挑选一个的话,他会选择前者。
所以即使怀疑海都阿陵,瓦罕可汗终究不能下定决心杀了他。
瓦罕的几个儿子就不同了,他们忌恨海都阿陵已久,恨不能生吃了他。瓦罕可汗迟迟不动手,他们按捺不住了。
金勃就是来高昌借兵的。
瑶英得出这样的结论,一是基于对北戎王室的了解,二是她知道海都阿陵手刃瓦罕可汗父子的理由就是其他几位王子设下陷阱谋害他。北戎精锐骑兵效忠于可汗,一般不会参与王子之间的内斗,几位王子必须寻找外援,而伊娜公主素来和金勃亲厚。
她还没和苏丹古解释什么,苏丹古立马领会她的意思,决定提前去见尉迟达摩。
金勃一边掩饰身份,一边纵容亲兵颐指气使,这一路骄纵跋扈,十分张扬,他的行迹说不定早就被海都阿陵探查到了,海都阿陵心狠手辣,粗中有细,北戎王室的这场动乱很可能已经如箭在弦,各方势力早已深陷其中,只等迸发。
他们得赶在金勃进宫之前探探尉迟达摩的口风,还得保住金勃的性命,不能让他死在海都阿陵手里。
瑶英看着厅堂里左拥右抱的金勃,暗暗摇头。
难怪海都阿陵能以少胜多,一战除去所有对手。金勃和其他几个兄弟已经对他下过一次杀手,明知他韬光养晦,假意沉溺于酒色,行事居然还如此大意,生怕没人知道他来了高昌。
说到底,他们目中无人,瞧不起海都阿陵,认为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不配继承可汗之位,根本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殊不知,北戎人对瓦罕可汗忠心耿耿,不代表他们对瓦罕可汗的儿子同样死心塌地。
楼下琵琶乐声悠扬欢快,瑶英收回视线,转身回房。
谢青跟在她身后,小声道“我陪公主去王寺。”
他们密会尉迟达摩,要避开耳目,人越少越好。
谢青皱了皱眉,见瑶英意志坚决,沉声应是。
约定出发的时间到了,瑶英收拾好随身的东西,戴上面罩,把整张脸蒙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跟着缘觉从二楼窗户离了驿舍。
瑶英不会功夫,翻下土台的时候脚底滑了一下,缘觉吓了一跳,伸手拉她,却来不及,如银月华下一道人影闪过,长臂一展,接住瑶英,抱着她飞快跃下陡峭的土台。
是苏丹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