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明月奴(1 / 2)

嫁给一个和尚 罗青梅 7094 字 3个月前

车轮轱轱辘辘, 马车晃了过来。

瑶英看一眼马车上象征佛家七宝, 瑰丽光耀的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 再看一眼满地摔烂的瓜果, 站着没动, 小声道“法师,我没事。”

昙摩罗伽手握持珠,也站着没动。

两人之间隔着一地狼藉,微风拂过, 车檐前和銮玎玲。

一串脚步踏响, 近卫捧着瑶英掉落的靴子回来,“公主,找着了。”

昙摩罗伽撩起眼帘, 朝近卫抬起手,持珠轻晃。

近卫呆若木鸡。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李仲虔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快步朝瑶英走进, 瞥见近卫手里的靴子,走了过去,伸出手。

近卫捧着靴子,看一眼面容沉静的昙摩罗伽, 再看一眼神色阴沉的李仲虔, 眼睛瞪得溜圆, 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气氛凝滞了一瞬。

李仲虔双眉略皱, 看向昙摩罗伽, 凤眼微挑,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几眼,大手张开。

“拿来。”

他沉声催促近卫。

近卫连忙将靴子递给他。

李仲虔接了靴子,走到瑶英面前,蹲下,为她穿上靴子。

“人都散开了,我们先回去,没受伤吧”

瑶英摇头,穿好靴子,抚了抚鬓边散乱的发丝,迫不及待地拉着李仲虔上前几步,笑道“阿兄,先等等,这位就是对我恩重如山的昙摩法师。”

说着,转头看着昙摩罗伽。

“法师,我找到我兄长了”

他曾为她祈福,希望她能早日和兄长团聚,她现在找到阿兄了,即使没有摩登伽女的事,她也希望能带李仲虔来见他。

昙摩罗伽凝眸看着瑶英。

她衣衫脏污,长发蓬乱,有些狼狈,眼中却毫无羞恼之意,面庞皎然生光,眉梢眼角盈满欢快的笑意,似漫天繁星闪烁,璀璨夺目。

他很少看到她笑得这么轻松欢畅,也从未见过她和谁这么亲昵。

这般快乐,刚才的那场骚乱对她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齑粉,风吹吹就散了。

她还不到十八岁,正值青春年少,本该如此。

江天一色,皎皎明月,潋滟清波千万里,肆意张扬明艳。

那些沉重的压力,辛酸的过往,都应该离她远远的。

瑶英挽着李仲虔的胳膊,笑意盈盈。

李仲虔笑了笑,低头看她,手指拂去她发丝里的尘土,感觉到昙摩罗伽的目光久久地凝定在瑶英脸上,眸底闪过一丝疑惑,抬头,对上昙摩罗伽清冷的视线。

他行了个礼,郑重地道“舍妹遭歹人觊觎,流落王庭,幸得法师庇护,才能逃脱,在下感激之至,无以为报。”

昙摩罗伽回过神,道“不及公主对我的恩义,若无公主相救,我亦无法施以援手,因缘际会,是诸法空相。”

瑶英一笑。

李仲虔笑道“法师果然如舍妹所说,佛法高深,仁心高义。在下初至王庭,一路所见,王庭富庶,太平安宁,法师得万民敬仰,名声隆重,为庇佑舍妹,才有谣言纷传,舍妹心中愧疚不已,在下亦惶恐不安,此来圣城,既是为当面感谢法师大恩,略尽心意,也是为了结摩登伽女一事”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以免连累法师名声,也免得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信众有多虔诚,疯狂起来时就有多狂热,一经煽动,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李瑶英在王庭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他们不会允许她真的玷污他们的神。

来圣城的路上,李仲虔留心观察,所过市镇无论繁华还是人烟稀落,几乎处处佛刹,牧民的帐篷中也会设供奉,百姓越崇敬佛子,就越无法接受给他们带来安宁的佛子和一个汉女牵扯太深。

他们当然不会在佛子面前表现出什么,所有憎恶只会落到瑶英身上。

昙摩罗伽和李仲虔对视,眸如深井,平静无波。

“好。”

他捏着佛珠,轻声道。

轻飘飘的一个字,重如万钧。

她离开以后,让人送回一封信,信里说了,一找到兄长,她会按照约定,宣布不再迷恋他。

他知道会有这一天。

瑶英站在一边,轻轻哆嗦了一下,瓜果汁水浸透衣衫,紧贴在身上,风吹过,凉飕飕的。

李仲虔立刻发觉了,“舍妹身体不适,略有不便,在下先带她回去,稍后至王寺求见法师。”

瑶英想了想,没说话。

她穿着这一身,确实不好直接去王寺。

在旁边观望了一阵的毕娑见状,上前,笑着道“车马都备好了,公主和令兄还是一同去王寺吧,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可能还有人躲在巷子里,想找公主的麻烦,公主还是谨慎些为好。”

瑶英面露迟疑。

毕娑道“公主住过的院子天天都有人打扫,公主和令兄可以去那里暂住,也好让令兄看看公主这一年住的地方。”

瑶英微怔,朝昙摩罗伽看去,他脸色平静。

李仲虔沉吟片刻,点头应下。他想看看瑶英住的地方。

众人准备动身,毕娑请瑶英先行,李仲虔推辞道“法师乃王庭君王,在下和舍妹不敢和法师同行,法师先请。”

毕娑眯了眯眼睛。

昙摩罗伽转身,眼神示意近卫,近卫捧着一件干净的白袍走到瑶英身前。

他转头看她“披上。”

别生病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绛红袈裟落满日光,清冷光华流转。

昙摩罗伽乘坐马车离开后,瑶英和李仲虔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多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没人注意到他们了,这才去王寺。

瑶英披着白袍,脸上蒙了面巾,这回没有近卫军和百姓认出她。

李仲虔盯着她身上的卷草金纹白袍看了一会儿,“佛子待你很好”

瑶英点头“法师待我很好。”

“他有没有”李仲虔欲言又止。

瑶英“有没有什么”

李仲虔笑了笑,“没什么。”

他看着瑶英长大,她从不会耻笑爱慕她的少年郎,但是也不会亲近谁,宴会上少年郎们想方设法接近她,她大大方方一笑,客气有礼,又有种高不可攀的风清云朗。

在喜欢的人面前,她才会顽皮戏谑,会婉转撒娇。

她长这么大,除了自己这个兄长,李仲虔还没见过她对哪个男人像对佛子那样亲昵信任,就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似的。

虽然刚才她和佛子没说什么话,可是他们眼神交流,她举手投足间对他的那种不自禁的、迥然不同的亲密显露无疑。

而佛子对她的关注也有些古怪。

不知道为什么,李仲虔忽然想起李玄贞。

李玄贞冒着生命危险护送他来王庭和瑶英团聚,绝不单单是因为内疚,那个男人阴郁偏执,反复无常,助西军收复瓜州后,一定会再回来找瑶英。

李仲虔心头微沉。

佛子是一位得道高僧,瑶英很敬仰他,也许自己关心则乱,想多了。

近卫领着他们避开人群,从夹道绕过王寺,来到瑶英住的小院。

院中郁郁葱葱,葡萄架上密密匝匝,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低垂,院中长廊打扫得一尘不染,土墙上砌有通风的花窗,明亮整洁。

瑶英在院中转了一圈,发现所有陈设物件都是她离开时的模样,连她没看完的经书都保持原样,摊开放在书案上,边角压了镇纸。

侍仆说“阿史那将军吩咐我们天天过来打扫。”

瑶英失笑,毕娑还真细心。

她拉着李仲虔看自己住的屋子,告诉他自己每天做什么,亲兵们住哪里,墙上哪一处印子是亲兵比武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

李仲虔静静听着,末了,揉揉瑶英的发顶。

知道她在王寺过得不错,他很欣慰。

瑶英道“阿兄,佛子真的对我很好,昙摩家和汉人仇深似海,他依然庇护我,我败坏他的名声,王庭百姓自然会仇视我,今天发生的事和佛子无关。”

“你怕我迁怒到佛子身上”李仲虔凤眼微眯,嘴角勾起,哼了一声,“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有个人对你这么好,这么照顾你,阿兄高兴还来不及,对他只有感激,怎么会迁怒他”

瑶英挑眉,摇摇李仲虔的胳膊“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怕你为我不高兴。阿兄,那些人的叫骂,我一点都不在意,你也别放在心上。”

李仲虔神色缓和了些,“你放心,这里是王庭,我不会和那些平民起冲突。”

兄妹俩换了衣裳,亲兵过来禀报,商队赶到了,一辆辆载满丝锦绸缎、佛经佛像、精美瓷器和茶叶的大车正朝王寺赶来。

李仲虔颔首“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事情了结了。”

一辆接一辆满载货物的大车出现在王寺门外,汇成一条长龙,整条长街都是驼铃声。

般若接了老齐送上的厚厚一沓礼单,飞跑进禅室回禀。

“王,文昭公主的兄长谢郎君送来的谢礼,寺门外全是他们的大车”

昙摩罗伽接过礼单。

长廊外脚步声响个不停,王寺的寺主、戒律、长老全都赶了过来,齐聚在禅室外,向昙摩罗伽施压。

此前,他们看一年之约即将期满,委婉暗示昙摩罗伽宣布摩登伽女出寺,罗伽未予理会。

僧人们私底下议论纷纷,泛起嘀咕民间的那些诸如“王把文昭公主囚禁在王寺,做了他禁脔”的传说该不会成真了吧

不然王为什么拖延呢

前几天,洒扫庭院的小沙弥悄悄透露一个消息王去了文昭公主住的院子,而且待了两个多时辰

众僧心中不安,想找到文昭公主,劝她自行离去,别赖着不走,可是小院由近卫军层层把守,他们根本见不到文昭公主,只能暗暗着急。

今天广场上发生骚乱,文昭公主的兄长从天而降,亲自来接公主回中原,僧人们大喜,闻风而动。

佛子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今天必须当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禅室里,香烟细细,一炉沉香静静氤氲。

昙摩罗伽放下烫金礼单。

书案上简牍堆叠,一边是公文,一边是众僧、朝臣劝他宣布文昭公主出寺的谏言。

近卫禀告“王,谢郎君和文昭公主在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