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达公主离开的时候,瑶英没有去送,答应陪她跳舞就算是为她送行了。
天竺医官这次没有跟着她走,留下继续跟着蒙达提婆法师。
几天后,瑶英的眼睛可以感觉到光线了,想要拆了布条,蒙达提婆连忙劝阻“公主的眼睛暂时不能直视光线,再涂半个月的药,才能拆了蒙布。”
瑶英只得继续让亲兵帮她读信。
昙摩罗伽敷药的时候,她在一边陪着,什么都看不清,听他和蒙达提婆对话时语调平稳,一天比一天好转,渐渐放下心来。
这日,李仲虔过来看瑶英,告诉她使团拿到正式公文了,问“事情办妥了,什么时候和我一起回去”
瑶英先是因为盟书的事高兴,听到后半句,一时拿不定主意。
最近昙摩罗伽的身体好像好了很多,每次她问蒙达提婆和缘觉,他们都说他气色很好,只要不运功,就不会受伤。
见她不回答,李仲虔皱眉道“你是因为苏丹古才留下的让他跟着你回高昌不就好了。”
王庭人仇视汉人,局势复杂,苏丹古的仇家又多,他不会允许瑶英嫁到王庭来。苏丹古真想娶她,可以跟着去高昌。
“阿兄,他是王庭摄政王,不能离开圣城。”
“你是西军首领,不能总留在王庭,有些事达摩不好出面。我看苏丹古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用不着你亲自照顾。”
李仲虔边说,边解开瑶英的布条,看了看她的眼睛,语气严肃。
瑶英点点头“阿兄,我心里有数。”
她来王庭前已经把处理政务和军务的属臣分开,提拔了一批根基较浅的将领,以平衡世家豪族,还从沙州、凉州调了一些精通水利的官员过来,现在各州百废俱兴,暂时不会出现大的动乱。她一直和达摩、杨迁、谢青保持通信,确保不会耽误大事。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亲兵冲进正厅,“公主,阿郎,不好了”
李仲虔拧眉“怎么了”
“驿馆走水了咱们住的地方被烧了,箱笼没来得及抬出来,烧了一大半,马烧死了好几匹”
瑶英心口一紧“没伤着人吧”
“有三个人烧伤了,还有两个被烧着的木梁砸着了,不过伤势都不重。”
李仲虔站起身“怎么会走水”
亲兵义愤填膺地道“有人故意放火我们在马厩后面发现堆起来的柴草,所有出口都被堵住了,谢勇他们费了半天劲才才撞开门”
李仲虔捏紧拳头,冷笑。
瑶英按住他的胳膊“阿兄,盟书签订了,这应该是故意报复的人放的火。”
大白天放火,显然就是为了出气和警告,可见对方的嚣张,也可见对方的恨意。
“我去处理这事。”李仲虔抬脚就走。
瑶英对着他的方向叮嘱“阿兄,大局为重,别伤着和气。”
“我明白。”
李仲虔走远了。
瑶英忧心忡忡,派人跟了过去。
下午,亲兵回来复命“抓着了两个放火的人,他们招认说看到王庭和汉人结盟,心中愤懑,所以放火烧我们的使团,人已经关进大狱了。”
瑶英颔首,道“告诉阿郎,少安毋躁。”
傍晚,到了昙摩罗伽敷药的时候,往常他应该早就回庭院了,这晚却迟迟未归,瑶英担心是不是驿馆被烧的事情闹大了,打发缘觉去打听消息。
驿馆被人放火,她可以猜到城中现在是什么情形。
缘觉一去不回,派一个亲兵回来报信“王有要事在身,和驿馆的事无关。”
“什么事”
亲兵支支吾吾地说“是政务上的事。”
瑶英听他的口气,没有追问,看来是不能外传的王庭内部事务。
她让亲兵给自己读信,边听边等昙摩罗伽回来。
一直等到半夜,院外传来车马声响,昙摩罗伽回来了,进屋时脚步声和平时一样,很轻,很稳,袈裟拂过地毯,像绵绵细雨。
瑶英听着他的脚步声,问“出什么事了”
“几桩小事,几个年轻官员间的小纷争。”
昙摩罗伽淡淡地说,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瑶英问起驿馆的事情。
他道“已经稳妥处理了。”
“你今晚还没敷药”瑶英想起来,“我叫人去请蒙达提婆法师。”
昙摩罗伽望着她,轻轻嗯一声。
不一会儿,蒙达提婆带着天竺医官过来了。瑶英坐在榻边,听他脱下袈裟,蒙达提婆不知道给他涂了什么药,他身上剧烈颤抖,一阵窸窸窣窣响后,他忽地紧紧抓住她的手,手心冰凉,汗水湿黏。
瑶英忙握住他的手。
蒙达提婆几人退了出去。
屋中静悄悄的,昙摩罗伽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攥着瑶英。
“法师”
昙摩罗伽轻轻轻应了一声。
瑶英看不清他怎么样了,心中酸痛。
“公主,我好多了。”他轻声道,松开她,抬手,手背轻轻蹭过她的面颊,冰冷的佛珠跟着擦了过去。
瑶英拉住他的手不放。
瑶英扑进他怀里,双手抵着他赤着的胸膛,怕压着他,挣扎着要起来,他搂着她的肩,让她侧过身倚着自己。她从他身上翻下来,确定没有压着他的腿,这才不动了,抬头,伸手摸索着去摸他的脸。
“别动。”
昙摩罗伽握住她的手,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嗓音低沉。
瑶英不动了,就这么依偎着他,陪他忍受痛苦。
昙摩罗伽垂眸看她,久久没有合眼。
毡帘外脚步轻响。
本章节
毕娑捧着一支烛台进屋,看清榻上情景,瞪大了眼睛。
昙摩罗伽抬眸,和他对视,神情坦然,眸光带着威压。
毕娑连忙转过身去。
昙摩罗伽轻轻松开瑶英,给她盖好被子,下榻,扯起袈裟披在身上,走出内室。
毕娑跟上他,小声说“半个时辰前,轻骑在城外大道上发现一整支商队被害没有活口”
“这是第几支商队”
“是第三支了,每支被害的商队都是人畜不留,伤口是一样的,应该是同一种兵器,还有可能是一把兵器。”
毕娑语气沉重“王,现在已经有传言说凶手是摄政王苏丹古。”
气氛陡然变得凝重。
昙摩罗伽回头,毡帘轻晃,瑶英睡在他榻上,蜷缩成一团,侧脸线条柔和,仿佛有淡淡的晕光。
“请卫国公过来。”
他看着瑶英,道。
毕娑面露诧异之色,拿了铜符出去。
昙摩罗伽走到榻边,俯身,伸手拨开瑶英的长发,指腹轻轻按揉穴道,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呢喃,睡得更沉了。
他凝视着她,手指贪婪地在她颈侧流连。
半个时辰后,院外火把亮光摇晃,脚步声由远及近。
昙摩罗伽站起身,走了出去。
毕娑推开门,示意李仲虔进屋。
李仲虔半夜被请来,眉头紧皱,一脸焦急,踏进屋便问“是不是明月奴奴出了什么事”
烛火微晃,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踱出,一身宽大的袈裟,轮廓鲜明,眉目如画。
李仲虔一愣,眼皮跳了跳“苏丹古呢”
昙摩罗伽抬眸,一瞬间,周身气势暴涨,势如渊渟岳峙,碧眸幽光闪烁。
他一字字道。
李仲虔凤眼微微张大,反应过来,顿时一股狂怒涌了上来,身影暴起,蒲扇似的大手紧握成拳,狠狠砸向昙摩罗伽。
“厚颜无耻”
他怒吼“你是个僧人,既然不能还俗,就不该碰明月奴一根头发”
昙摩罗伽一动不动,硬生生受了李仲虔的拳头。
李仲虔想到这些天自己被他骗得团团转,还默许瑶英和他相处,怒火更盛,眦裂发指,手上力道又重了几分,拳头雨点一样砸在他身上。
本章节
昙摩罗伽仍然纹丝不动,哪怕嘴角溢出血色,也没哼一声。
李仲虔又气又恨,胸膛剧烈起伏,停了手,冷笑“明月奴在哪里我这就带她走。”
像木桩子一样一动不动的昙摩罗伽忽然抬手,挡住他的去路。
李仲虔凤眼一挑,回头看他,面色阴沉如水。
“怎么,不放人”
昙摩罗伽抬起头,目光清冷,“她累了,让她再好好睡一会。”
李仲虔怔住了。
第二天早上,瑶英是被亲兵吵醒的。
“公主,高昌送来的急信”
瑶英从梦中惊醒,爬起身,一双坚实的胳膊靠过来,扶住她,帮她挽起长发。
“法师”
瑶英呆了一呆。
昙摩罗伽嗯一声,端了杯茶送到她唇边,喂她喝水“李仲虔来了,在外面等着。”
阿兄来了
瑶英赶紧起身洗漱,出去见李仲虔,突然清醒过来,道“法师,你别出去,我阿兄会看到你。”
昙摩罗伽扶着她的胳膊,“没事,我现在是摄政王。”
瑶英松口气,到了外面厅堂,李仲虔迎了上来,道“达摩让人送来的急信,加兹国拒绝遣返流落当地的汉人,杨迁大怒,要带兵攻打加兹国。”
战乱年间,很多汉人和曾依附中原的胡族部落被迫流亡,西州兵平定西西域后,瑶英以金银赎买避难各地的汉人和胡族。加兹国拒绝她的赎买,强迫流亡的百姓服兵役,驱使手无寸铁、完全没有训练过的农奴上战场,还截杀抄掠来往于马鲁国的商队,消息传回来,杨迁怒不可遏。
瑶英皱眉道“加兹国只是个小部落,怎么敢阻遏通商”
李仲虔道“财帛动人心,我们才刚刚打完仗,没人把我们放在眼里。”
西域乱了这么多年,没人相信西州兵能够平定西域,中原魏朝太遥远了,西边的部落小国眼光短浅,只看一时利益,没把西军诏令当回事。
现在西域以东,河陇一带已经连通,她接下来的目标是打通西边商路,所以才会和曼达公主合作,让商队扎根马鲁国,马鲁国正处在商道的关卡上。
李仲虔点头“正好使团要启程了,你和我一起回去。”
瑶英怔了怔,下意识抬起头看向昙摩罗伽的方向,他站在她右手边,刚才一直没吭声,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知道他没走。
“阿兄,我和苏将军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