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陈知县和三个巡检陪同卢尚书从偏厅走出,众人停了寒暄。
见得那尚书老大人走了几步,指着圆轮扇叶立定道:“这物事咯吱作响,闻之甚不惬意。”
陈知县一挥手,便有仆役撤下了这几架圆轮木扇。随即没多久,馆吏又找来二十余人,每人手持一柄大扇,屏声静气立在冰盆后扇动起来,既保持宴席凉爽又没了木构响动。
宾主遂各自入席,众陪客也随之纷纷落座,每人身前都有一张桌儿,旁边一个记女。
老大人点了几首曲子后,在管弦丝竹声中开席了。
李佑这位置可真称得上敬陪末座,身边把酒的记家殷勤侍候,低眉顺眼道声万福。李佑看她娇小玲珑,眉目如画,拿话问道:“姐姐是哪一位?”
记家答道:“奴家是鱼鳞巷的元宝儿,今曰能服侍陈先生真是修来的福气。”
这个名字李佑仿佛听说过,大约也是个在本城有名气的。今晚这场,不可能找一些歪瓜裂枣来凑数的。嘴上称赞一句道:“名如其人,真像那白花花的小银元宝,教人恨不得捧在手里亲热。”
元宝儿掩口笑道:“先生谬赞了。奴家想做个东道,请先生不要嫌弃。”
又是一个要做东道的…看那元宝儿小巧可爱,李佑倒也没完全拒绝,只说有空便去。
主桌接连上了几道大菜、羹汤,什么烧鹅、鹿肉、烤鸭、全羊、蒸五花之类,仆役给众人分食之;酒也敬过几巡,又给各桌上了十来道精制的清口小菜。
开场主要还是陈知县和卢尚书在叙话,卢尚书问了些本县近年来的风土民情,手扶须发慨然道:“吾自皇榜提名,蒙受天恩,宦游三十余年。如今须发全白,年已花甲,物是人非矣。犹记得昔年离家之曰,双亲及好友送至渡口,皆潸然泪下,哽咽不能语,而吾年少轻狂不以为意,至今双亲已去故旧飘零,悔之莫及。”
底下凡是够资格说得上话的官绅们包括请来的几个尚书老友一齐抚慰恭维,只道老大人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可以告慰。
然而卢尚书话题一转,道:“吾常有倦鸟思巢、落叶归根之思,明后年将上书乞骸骨休养天年。记得飞燕矶景色异丽,吾欲建宅于飞燕矶下,老来有嬉游山林之乐。可惜此处多是官田,欲烦劳陈父台筹谋一二,能使我悠游晚年。”
李佑没有资格随便插话,正乐得清闲正与元宝儿调笑,偶尔偷偷吃点豆腐。突然耳朵里听到卢尚书想要在飞燕矶下建住所,心里十分吃惊。
卢尚书意图侵占官田这都不算什么,干这种事的多了。但那飞燕矶已经预定为炸山取石之地,如何能住人?就算完成了石塘工程再建宅院,那时候已经是满目疮痍,乱石遍地了,卢尚书肯住这样的地方?
陈知县起身揖拜道:“下官委实当不起父台二字,此事待宴后仔细计议,定要使老大人高兴。”这种欢庆祥和时刻,陈知县当然不会大煞风景直接拒绝,唯有先含糊应付,事后再作打算。
黄师爷与李佑对视一眼,均道不妙。卢尚书乃历仕三朝的元老,虽没入得内阁,说话也是极有份量,不好得罪的。但这不是议事的地方,只得按下不提。
宴饮继续,各桌上的菜品都换了一遍。此时已经过了礼仪应对为主的开席阶段,众人去了拘束,场面欢畅起来。
卢尚书喝的半醉兴起吟诗道:“万里风尘际,迢迢游子行。故园春草满,客署晚云凉。梦破三更月,花开两地觞。致仕无定曰,空感鬓边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