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曰阳光明媚,苏州府府库的小吏彭恕将竹椅搬至户外,懒洋洋的靠在上面打盹。此时府库吏书(小吏头目)不在,应当无事。
但没多久,便被人唤醒了。彭先生睁开眼,见身前有个青衫老者,听他道:“这位先生请了,敝县差遣老朽来解送税银。”
原来是交夏税的,倒是今年第一个来的,但彭恕看对方十分眼生。
县里的胥吏和府衙负责对应公务的胥吏,往往都是多少年老熟人,这样才方便上下串通。而眼前这位,彭先生确定自己没见过,八成是个新人,不过这么老的新人,倒是很少见。
既然是新人,那就需要立一立规矩了。彭先生伸个懒腰,也不去拿账册登记,直接问道:“贵县这次解了多少正税?”
“二万两。”
“实到多少?”
“二万两。”
果然是不懂规矩的。彭先生冷笑一声,“这怎么够火耗折损的,难道要府衙赔进去么,退回去罢!待到足了额再来!”
“还请上差不辞辛苦检点入库,今晚老朽另行摆酒酬谢。”
按当今苏州府惯例,县里收税银加征二成火耗,然后与府衙对半分,所以说二万税银实际应该解到二万二千两。当然,火耗多点少点也不是那么固定的。
彭先生想道,陌生而不知底细的好处能好拿么,起码得有个熟人做中罢?便出言呵斥:“看你一大把年纪了还真不晓事,罗嗦什么,速速退下!”
那老吏被折辱的青筋暴起,指着彭先生道:“好,好,好得很。”
此时有两个库丁听见动静,出来便大喝一声,上前围住。
“谁敢动我!”老吏退了一步道。
你以为这是县衙?彭先生指使库丁道:“拿下撵出去!”
却听老吏也石破天惊的大喝一声:“我儿是李佑!”
李佑?李推官?彭先生和库丁们当即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是真是假?按说不该有人会胆大包天到在府衙里冒充李推官父亲罢?听说李推官自身就是世代公门出身…彭先生清醒过来,连忙吩咐道:“尔等看顾好老先生,我去寻李推官!”
却说李佑正在推官厅堂上审案子、甩签子、打板子,忽见银库的彭小吏满头大汗跑上来,到了跟前小声道:“有一位老先生来交税银,自称是大人的父亲…”
李推官一听,案子也不审了,和彭小吏急匆匆往府库去。远远地便看见府库门前那熟悉的身影,几个小吏衙役围着点头哈腰的。不是父亲又是谁?
“不知父亲驾到,儿子罪过!”李佑疾步上前拜见道。
李父不说话,盯着彭小吏冷哼一声。
李佑见状,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下面这些胥吏的做派,他还能不清楚?不禁苦笑,您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起了童心玩起扮猪吃老虎啊。
彭小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念及这人平时也算得力,李佑便骂道:“先滚下去!回头再与你细算!”
下面税银入库的事情,自然不用李父亲力亲为了。
李佑将父亲请到推官厅里上座,陪笑问道:“父亲怎么亲自辛苦一趟。”
“看你在府衙好大的威风,难怪县尊指名叫为父来上解税银。”李父答道。
原来虚江县的新知县上任时路过府城,晓得李佑在府衙的影响力。得知自家县衙里这个李姓老吏是李推官的父亲,便将刑房之事委托给他了,又特意请他负责向府衙解送税银。
虚江县一年额定银税(粮税另算)十二万两。之外加征二万四千两火耗,其中按行业规矩要上交一半到府库。
现在有李佑这大脸面在府署坐镇,又管着银库,如果他父亲自来交税,一分银子火耗也不交,府衙又能怎的?等于虚江县每年省下了一万多两银子啊。
这个新知县心思倒是挺活泛…李佑想道,直指要害的问道:“他给分你多少?”
“一成。”
每年一千多两…李佑点头道:“尚可。”
虚江县税少了当然是好事,李佑作为虚江人也没道理拦着家乡的福利。但要维持府库的总收入,还得在别的县多收些火耗来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