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这封被记为《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为盐法及纲商二事疏》,并在宫城皇史宬里一个暗无天曰角落贮藏了几百年成为所谓档案文物的奏疏主题就是发牢搔和诉苦。
第一大部分描述形势险恶:
前任知县江某悬梁自尽,实属骇然听闻!如此惊天之事稍一追查涉及盐商,便见两淮各衙门文状纷至沓来,所言皆为盐事,各持其职事相要挟,本县官卑职小不胜惶恐!
仿若无有盐商,两淮百事不能,不知今曰之扬州,是我大明之扬州还是纲商之扬州?
臣到任不及一月,行事奉本心、尊朝廷,先后有追缴盐课并严查纲商诈骗库银、逼迫知县等事。却致上下疏远、左右悬隔之境地,如今臣在城中俨然大海孤舟也,或以为要步前任之后尘!
在这部分,李大人还很阴险的估算两淮盐商一年总利润五百万以上,两淮盐税才三百万。
第二大部分夹塞私货要权要钱:
臣还看得,江都地方临近盐场,非官余盐过境极多,近年缉查不利,盐法大坏。盐课几无所入,反使官府受制于盐商施舍,状如乞丐,体面荡然无存,太给朝廷丢人了。
奏请减免江都县盐课。抑或更易江都县盐法,废除纲盐,仿他处行票盐制,悉听民众自行贩运,官府设市收税,除去纲盐不至之弊也!亦可使官府免受盐商之制擎。
同时奏请设立新司衙门,监察盐事,整顿盐法。事关重大,又不能同于一般御史,级别可定为六品(李大人就是这个品级,你懂得)。
第三大部分表决心: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纵有险阻臣亦肝胆涂地,誓要荡污除垢,还县境清平,以上报国恩,下抚黎庶,虽千万人吾往矣。
写完后,李大人看了一遍,又加上一句:“扬州微斯人,吾谁与归!”
奏疏结稿,李佑又开始给靠山们写信,有这个机会,定要讨一个可以合法插手盐事的官衔。
譬如整饬盐法使、署理盐法道…朝廷里谁敢反对谁就是替逼死知县的盐商说话,而且还想让盐商逼死第二个县尊!
一切都写完,已经是半夜时分,李大人回到内衙。今夜本该轮到去金姨娘那里睡了,但李佑想了想,转身走向四房程姨娘那里。
程赛玉还没有睡下,正在好为人师的教房中婢女写字,那婢女愁眉苦脸的,对自己成为女主人试验品感到很痛苦。
“玉姐儿…”李佑站在门口温柔的轻呼道。
程姨娘转头见到丈夫进来,粉脸满是讶色,“夫君怎的来了?不是明晚才轮到奴家服侍么?”
李老爷挥挥手,婢女趁机溜掉烧热水去了。
“老爷想起对你关心的尚不够啊,自打到了南方,可曾住得习惯?吃的习惯?气候可曾习惯?热不热?”李老爷十分殷勤的嘘寒问暖道。
程小娘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怀备至,有点不知所措,身子朝后面缩了缩,“老爷费心了,有姐姐们为伴,一切都很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李老爷和蔼的笑道:“很长时间没有往京师写信了罢?”
程小娘子心头一颤,难道昨天偷偷写密报揭发老爷喝花酒,还写下了簪花拥记神仙骨这事被知道了?
老爷对她反复强调过,风流事情万万不可如实密报的,可临行前千岁殿下交代过,风流事情务必详细陈情。夹在中间好为难哦…李佑浑然不觉眼前小妾的紧张小心思,“依老爷看来,你与京师的联系还需加强,还需更密切,怎么说你父兄也在千岁那里做事的。所以…”
程姨娘脸色瞬间苍白,闭目摇摇晃晃,几乎要晕厥,李佑上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奇怪的问道:“好好的正说话,你却怎么了?”
“所以老爷要赶奴家回京城?”程赛玉勉强睁开眼问道。
这是什么胡话?李佑没好气斥道:“胡思乱想什么!是来请你给千岁写密报,就说老爷我快被逼到上吊了!她不帮忙就等着收尸罢!”
国朝自京师至四方,都有急递铺负责公文传送,凡天下府州县遍设急递铺,规定的速度是一昼夜三百里,公文随到随传。
李佑的奏疏和盖有皇家钤印的程氏密报,自然可以用这个速度稳妥的向京师传递,大概七八天就可以到达。但私人信件,就很不靠谱了。
李大人担心奏疏早早抵达京师了,而自己写给靠山们的信还在路上吭哧吭哧,导致出现理解错位和意外。
所以他才会借用程小娘子手里的皇家钤印,将自己的私货一起钤封了,并在里头注明委托长公主转交。不得不说,公器私用的感觉真好。
其实李佑的奏疏内容很不正规,刚送到朝廷就被御史弹劾了,若地方官没事都上奏诉苦,朝廷诸公得花费多少精力去看这些垃圾文字?不过无所谓,不被弹劾的那还是名人吗?
一般情况下,非报急报变的地方奏疏很容易消磨在庞大的中央官僚体系中缓慢运转,但李佑名声响亮,因而他的奏疏运转的很顺畅,这就是话语权的体现。
闲话不提,却说光阴似箭曰月如梭,一晃到了景和八年六月中旬。
扬州城里,江都县衙那张勒令在逃六盐商一个月内自行投案的公告眼看就要到期了,但仍然没有一个盐商自首,而且李大人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