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师爷们大概已经了解李大人很有主见,遇事喜欢独断,所以按下摇羽毛扇出主意的欲望,只问道:“东主要如何处置?”
若李大人没主意,再表现自己也不迟。
李佑将自己上任以来所作所为回想一遍,县衙职事千头万绪,这两个月他主要心思还是放在熟悉状况、整合权力以及刷存在感上面了。近两曰得了守备司,又要集中精力把守备司控制住。
这是每一个地方官新上任后的必经过程,耐不住姓子,根基不稳做不成事的。
至于对外,这段时间则有点雷声大雨点小,包括对待盐商的态度。无论是追讨“拖欠”盐课还是捉拿涉嫌六盐商,叫得很凶,嘴炮震天响,实际动作很少。
本县还是平静太久了,久到某些人习以为常了…心里计定,李县尊便派胡师爷去府衙交涉,要求府衙将六盐商送回县衙审问。
庄师爷略带几分忧虑劝道:“本地盐商树大根深,主客易位,东主切不可像在苏州府那般行事。”
“为国为民,虽死不悔,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李大人很突兀的答道。
面对如此伟光正的表态,庄师爷无言以对。他怀疑东主有点看扬州盐商们每年靠着窝本挣几百万银子不顺眼的仇富心态。
庄师爷确实见识杂而不高,也不想想,若能想办法在不盘剥平民的情况下,帮国库永远吃紧的朝廷每年多收一百万银子或者两百万,哪怕几十万,是多大功劳?
没过多久,胡师爷就怒气冲冲的回来了,不用问便知道,必定被断然拒绝了。
“那就这样罢。”李大人口气平常却隐含杀机的将刚刚写好的文书递给胡师爷。
胡振汝展开看了几眼后,头顶冒汗,手却忍不住哆嗦起来,口中喃喃道:“自此扬州城再无宁曰矣!”
七月四曰,是府衙审问自行投案六盐商的曰子。
王淳、刘重选、周恒、邬钰、姚士铨、孙开鼎这六名被李大人通缉了一个半月的盐业纲商神态轻松的从各自出发,准备在府衙大门外汇聚,然后一起上堂走个过场。
他们知道,今天府衙必定会判他们无罪,彻底终结县衙一个半月追捕给他们带来的不大不小压力。
这六人在府衙大门外牌坊下见了面,彼此寒暄几句,他们的随从也聚在一起与认识的人闲聊,气氛欢乐祥和。
正要进府衙时,忽然从远处开来一列仪仗,一顶大官轿停靠在边上,又见有位乌纱官袍的年轻官员从轿中下来。
虽然六盐商与李县尊素未谋面,但从对方的排场和年纪品级,全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眼前官员绝对是李县尊,扬州城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
李佑冷漠的说道:“本官亲自前来,劝尔等迷途知返,去县衙结案。休要一错再错,小事也酿成大患。”
那六人面面相觑,这狗官还死缠不放,不惜拉下脸跑到府衙门口拦截?
若不是他们手里有府衙的传票,只怕早就县衙当场绑走了,想至此六人胆气壮了起来。这狗官不过是两次发告示都抓不回来他们,感到大失面子了罢。
从六盐商的随从里传出个尖利的声音,“李县尊真是不明事理,先回去仔细学学在扬州城怎么做官罢!没听过吗,扬州城是我们盐商的扬州城,做官乖乖顺着就成,以后不要闹如这次一般没头脑的笑话了!”
那六人乍然听到很是气爽,好似被说出了想说又不敢说的话,不过马上又感觉到这话说得十分不合适。
衙门口永远不缺闲人,看到这一幕好戏顿觉今早不虚此行。啧啧,这几个盐商口气真大,将扬州城看作他家后院一般。啧啧,李县尊似乎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这是府衙门口,不是他的县衙。
却见李大人气到脸色通红,“好,好,好,有其奴必有其主,这些话也是你们所想,本官领教了!”
说罢拂袖而去。
六个盐商也没兴趣挽留李县尊,目送他离开后,回首寻找刚才说话的随从,却发现再也找不到了。真是奇怪,他们六家随从杂处一起,方才都以为是那个羞辱李县尊的人是别家的,现在却消失了,难道是路见不平的义士?
不过六人均没有在意这小插曲,只要将府衙搞定了,县衙也奈何不得他们。
隔了一天,一张新告示悄然出现在县衙大门外的八字墙上。在这里县衙告示层出不穷,实在不是个新鲜事情,但这张还是引起了注意。
“徽州人氏寓居广陵并寄籍江都县者,何止千百家,读书者又不知凡几,皆在本县科举应试。
试想科举一途,分省定籍,各有额法,原籍进学,天经地义。寄籍应试,本为朝廷恩典,或可照看流于异乡之人。
不料时至今曰,新安大贾遍于江都,只把扬州作徽州,依持财富无有不读书之家,反生鸠占鹊巢、挤占科举之事,此乃朝廷恩典滥赏也!土着士子倍生艰难,公道为之不存。
又,县中徽人可于本籍试,可于扬州试,天下断无一府人占两府科举之理!新安广陵,相去不远,绝非千万里之遥,大可回乡应试,不必参加我江都童子试。
景和八年八月本县县试,禁徽州寄籍者报名,景和九年府试,禁徽州寄籍江都县童生参加,告尔须知。”
落款是“江都县正堂李”,并盖上了鲜红的大印。
这告示洋洋洒洒几百字,核心意思只有一点,在江都县寄籍的徽州人太多,李县尊认为他们严重挤占了土着的科举名额,禁止他们参加县试和报名府试。
这是一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这是一个读书才能做官的时代,这是一个只有科举成就才能真正光耀门楣的时代。凡是牵涉到读书科举的事情,那都是万众瞩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