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凡事讲究名分的,如果杜正简满门皆没,没了主人家,那么全府上下肯定树倒猢狲散,没有谁可以收拢得住人心,高邮杜府算是彻底灭亡了。
但如今李大人留下了两岁小公子,而且也只留下了这么一个杜家之人,那么他就是杜家主人和新家主。哪怕他只有两岁,只要有他在,高邮杜家便依旧延续着。
这就是大义和名分。当然这种大义也仅仅只是大义,也许用处很大但并不能包办一切,实际效果还需要靠其它东西来支撑,从朝廷到家族皆是如此。
现在,两岁的杜家家主躺在俞琬儿的怀中睡着了。
劫后余生的杜府仆役奴婢管事账房等目送高邮营士卒远去后,都转头看向俞琬儿,等候她说些什么。那李大人还算不算后账,他们今后还能不能依靠杜家吃上饭,也只有俞娘子晓得。
而俞娘子默默的站在杜府大门里,怔怔出神,方才在屋里的情形在她脑中重现。
当时她随着李大人来到堂中,又进了僻静里间,那李大人便挥手将护卫赶出去,单独留下了她…“你父兄大仇,本官替你报了,不知你作何想?”李佑大模大样坐到椅子上对俞娘子问道。
还能如何想?俞琬儿心道,这是暗示我以身相许么,这不是不行…虽然不排斥,她心里仍泛起淡淡的失落感,从十三岁起行走江湖卖艺十年,终于要有归宿了么?
出身低下正妻难做,但如果想当富贵人家小妾,凭她的美貌早有无数次机会,不过始终自尊自爱的坚持到如今。在杜府虽被当妾室看待,可是守住了身子并没有正式成亲,不过为了报仇虚以委蛇而已。
十年坚持,再回首宛如南柯一梦,难道还是宿命般的嫁人为妾?今后只能以“宁做英雄妾、不为庸人妻”来聊以自慰了罢。
俞琬儿刚下定决心,却又听见李大人意味深长的笑道:“本官看得出来,如你这般女子,怕是不甘受拘束,倒也没什么。”
他话头一转,又道:“其实本官觉得想要更解恨,有很多种法子,报复仇家本人为其一,还须夺占他的家业。只要你照着本官的指点去做,一切水到渠成,以后杜家就是你当家做主了!”
最后李佑关怀道:“你如今父兄都已亡故,自家年岁也不小了,还想继续飘零江湖吗?有本官为依靠,杜府可以让你安安稳稳的存身,有什么理由不取?”
为了复仇,为了别的什么,俞娘子动心了,但还是觉得不安。李大人一举一动莫可揣测,玩弄人心的手段出神入化,充满畏惧感的她站在李大人面前,像是飘在半空中似的不踏实…“大人前半夜对奴家说过,只信任有过欢情的女人,这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不过你想当真,看来你是同意了…谋算得逞的李佑大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你当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卿若不负我,我必不负卿!”
俞琬儿一咬牙,扭动腰肢极其生硬的坐在了李大人怀中。
李佑深深嗅了几口香气,双手熟练的在她身上游走,直惹得俞娘子终于淡定不住,满面绯红不堪,本来紧夹的双腿渐渐的松了。便打趣道:“外面人多,本官没这个爱好。今后为了办事情,你还得到扬州城来,那时补上不迟。不过眼下你还得多呆一会儿。等到出去时,如此如此…”
从回忆中醒过神,俞娘子脸色一正,对众人吩咐道:“李大人放了我等一条生路,今后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不须担忧。”
在数百人队伍中,李佑骑在马上,踏着夏末朝露,晃晃悠悠朝着高邮城而去。他并不擅长骑马,只是寻空练习过几次,现在可以骑马前进不掉下来而已。
俞娘子想着李大人,李大人也在想着俞娘子,此女头脑聪明有心思,可以栽培,就是不知道在杜家能否立的住脚。
自己已经为她创造了相当有利的条件。对内,替她创造出“圣母”形象,起码有了很不错的基础;对外,又在她身上打上了李镇抚女人这个标签,无论官府还是地方豪强,对她动歪脑筋之前都得三思惹不惹得起。
若真扶不上墙,那也罢了,就是另起炉灶很麻烦啊,李佑叹道。
堂堂的李别驾李镇抚境界高远,不同于普通官员,当然并不是看上杜家那点财产,意图在于染指杜家贩运私盐的生意。而且染指私盐也并不为财,通过贩运私盐掌控各种渠道资源才是他的最大目的。
插手利益巨大的陌生领域,比如说盐业,并不是王霸之气乱放后几句话便能搞定一切,使原有相关者彻底归附的。
人心是最难征服也最不靠谱的东西。就算能用权势强行压服,那收获的也只是阳奉阴违,若底下人联手做起鬼来,上位者也只有被哄骗忽悠得份。
应对之法大概有两点。一是上位者要熟悉状况,掌握细致的一手材料,便不容易被欺骗。二是要在底层掺沙子、插钉子。
为了自己的目的,所以李大人对高邮盐枭杜家鸠占鹊巢绝非一时冲动,而是影响深远的布局。
一来既可以通过杜家运营慢慢熟悉盐业情况,摸清盐业中一些关键底数,例如盐场的实际生产状况,现在李佑很怀疑各大盐场生产环节有猫腻。
二来将杜家打造为安插在私盐体系里的抓手,将来借用千岁权势合法化后不至于对底层完全没有掌控力。任何上位者如果在底层没有可以信赖的亲信,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架空。
不过还有个问题,杜家之前依赖于金百万才得以贩运私盐,如今生了这场变故,今后金百万还会用杜家么?李大人觉得自己回到扬州城后,很有必要与这位越来越觉得水深的老丈人谈谈心。
杜府女眷身娇体弱走不动路,李大人便下令从附近村庄借来几辆大车载上女眷,免得耽误时间。李佑脑中不停的思考事情,一不留神信马由缰的靠近了女眷大车。
“你是坏人!”一声脆脆的嗓音,打断了李大人的沉思。他抬目望去,却见大车上有个圆润小娘子直起身子瞪着他。
对这位豆蔻年华的少女,李佑有印象,昨夜在杜府堂上帷幕中惊鸿一瞥见到过,疑似是杜府二小姐。也不知道杜正简到底是想把她嫁给“朱公子”,还是那位李佑只看过一眼便懒得再看第二眼的大小姐。
旁边中年妇人惶惶然捂住二小姐的嘴,又把她按回人堆里。
李大人不是没被骂过,那些御史骂起他来比“坏人”可狠多了,早就练成了脸面上不动如山的防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