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一人声音极其洪亮。我们大家都向声音看去,却见一群高大的武士拥着一人如鹤立鸡群一般立在门口,正是大塬朝第二个天子,原非白。
韩修竹一步大踏前,“皇上驾临,还不放下武器?”
因刚下了朝,原非白只着寻常盘龙素服,甚至淌有束软甲。他踏入宫殿,平静行了一礼,“请太皇贵妃放了皇后,一切因缘皆因朕而起。让我们来个了断吧。”
“你果然担心你的心肝,”锦绣睨了一眼原非白,“一下朝便赶过来了。”
非白淡笑如初,“朕倒觉得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太皇贵妃您自个儿。”
锦绣笑容一滞,这才意识到我顶住他胸腹的酬情。锦绣冷哼一声,放开了我,我也松开了手中的酬情。
“如今汉中王和宁康郡王仍流落在外,还是先找到汉中王,寻回玉玺要紧。”他寻青媚一笑,“还请青王手下留情,好好地将汉中王活着寻回来,免得太皇贵妃过分忧心,伤了身子。”
青媚笑而躬身,“微臣领命。”
她面不改色地将戳在肩头的箭羽拔出来,掼在地上,任由滴溅满金砖,只鄙夷地看了眼锦绣,抓起披风的瞬间转眼消失。
“今夜宫闱喧闹,想来先帝亦不能平心早登仙界。”他又转向珍珠,轻叹一声道:“烦请安城公主先同素辉一起准备为先帝入殓事宜。”
珍珠优雅还礼,敬诺而退。锦绣身后几个宫人,相视一眼,齐齐地对着非白跪下来,行了大礼。
非白如入无人之境,也不管锦绣年增丰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但凭珍珠吩咐同遭人等布置,便躬身而退。
非白背负着双手眯着眼睛看了看站在河阳花烛下的锦绣。
“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我了。”锦绣略有冷意地看着非白。
非白微微一叹,对锦绣身边的初喜和另一个长发侍卫道:“你们且退下,朕有要事同太皇贵妃商议。”
那二人面面相觑一阵,望向锦绣。锦绣略一摆手,那两人便垂首走了出去。
我想了一想,正要同姽婳一起走,非白却从后面唤住了我:“木槿且留步。”
“姽婳同金灿子在殿外卫戌。”我扭腹地望去,他却对我一笑,“烦请木槿站在帘外,为朕同太皇贵妃守候。”
在帘外可以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对我的信任让我感到一丝暖意,便缓步来到帘外。因为刚刚病愈,我微觉有些喘,姽婳便给我递来一只紫檀圆橱椅让我坐下,然后自己识趣地跑到听不到的距离,同金灿子二人一本正常地背对着我们,握刀守卫。
此时已过酉时,一轮月亮悄悄升了上来,四周星空环绕,只觉一种奇异的平静,我轻轻靠在后面的大柱上,望着月空,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我以为他们正在演哑剧时,结果倒是非白先出了声,“今夜的月色真好啊,绣绣可还记得曾经陪朕在西枫苑中赏月?”
“晋王应称我太皇贵妃。”锦绣傲然地抬高音量,庄严地宣称着自己的身份。
非白只是对她平静地一笑,不做答话。
“那时的晋王的确有心,”锦绣瞟了一眼帘子外的我,微微一叹,“不过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非白不以为意道:“每年秋夕节后便是你的生辰,那时,朕总怕你一个人寂寞,所以总是在中秋节让素辉偷偷接你到西枫苑来赏月。”
“西枫苑一向很冷,”锦绣喃喃道,“可是西枫苑的‘莫愁映月’向来都是整个紫栖宫最美的一景,莫愁人无圆,月结两心同。”
非白的声音悠悠飘来,“我永远也忘不了,你第一次看着莫愁映月时感怀的泪水,当年的你是那样的纯洁美丽。”
锦绣的怒气神奇的消减了,亦轻轻一笑道:“当年的你也待我如珠如宝。”
“其实我并不喜欢住在西枫苑里。也许你不信,那时的我甚至想过为了你放弃一切,”非白轻笑道,“带着你离开西枫苑,到阳光明媚的地方去做个普通的男人。”
“那时的我是这样爱你,甚至把亲姐姐送给了你。”锦绣的声音渐渐地又冷了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可是如今你却夺去了我儿子的皇位,还要杀了我和非流。”
我不由一阵黯然,犹豫中,却听到非白一阵大笑。我从来没有见非白这样嘲讽地大笑着。锦绣也呆住了,绝艳的脸上挂着泪珠,怔怔地看着非白。
“为了我?”非白猛地收住了大笑,慢慢走近锦绣,柔声道:“绣绣,你总是对我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那我们今天就好好聊一聊吧。”
“你总是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才向先帝自荐枕席,可为何一去不回,甚至没了音讯?你说你为了我,把足智多谋的姐姐送给我,可是何怂恿先帝给木槿下生生不离?你难道不知,以你姐姐这样玲珑比干心的人怎会不与我互生嫌隙,误会多年?”
“你说一切为我,为何我在暗宫三年,你却不闻不问?”非白冷笑一声,“韩先生向你求助,你不但不理,还知会东贤王,私放了西营暗人来对我下毒。你明知道宋明磊将木槿囚在玉门关,却没有通知我,你想先找到木槿,便可逼我为你所用,不是吗?一计不成,等到木槿同大哥会合,你又生一讲,让先帝把我调走,无法分身去见木槿。绣绣,好歹毒的心……”
非白一声一声地问着锦绣,我的心像被利刃一下一下刺进去。
片刻,非白平复了激动,略带伤感地说道:“那些年,你知道最让我痛心的是什么吗?就是看着你漂亮的紫眼睛里的野心越来越浓,你对我所谓的情意却越来越冷。”
我霍地站起,隔着珍珠帘见锦绣的眼光一下子别开,傲然而又受伤地道:“明明是你负心爱上了木槿,却要来怪我,好一个深情的踏雪公子。”
非白也不生气,微微一笑,喟然长叹道:“你既这么说,却让我们今日来好好谈谈到底是谁负心?”
“你以助我为借口,自荐枕席,是因为侯爷身边的漂亮女人太多了,我当年是真心喜欢过你,你既为我献身,我必心存愧疚,可竭力助你扫除后宫障碍。当然,为了让我相信你的委曲求全和一片痴心,你便献上你唯一 的姐姐,尽管你当时已经知道她有心议的人了。当时的我听不进韩先生的劝告,只是一味沉痛,对木槿不闻不问,有时又把你的恼恨发泄到她身上,蹉跎了大好光阴。”
“原来你曾经这么想?”锦绣冷冷一笑,“木槿真是可怜,如果她知道当初你为何不是将她关起来,就是罚她不吃饭,闹花贼那阵又害她得伤,她还会这样爱你吗?”
非白站在烛光的暗处,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你不愿意把木槿嫁给傻老四,是因为怕她日后随他回去,再无回返帮你之日。你把木槿送进西枫苑,是为日是后铺下一条后路。”
锦绣看了一眼珠帘外的我,冷哼道:“血口喷人!”
非白却自顾自地说下去,道:“你想我是一个重情之人,而木槿长相平凡,又心有所属,与我断不会一条心,你可放心地将她放在我身边,即使不得我所爱,但你知你姐姐心地纯良,从无害人之心,而我念旧情,总不会弃她如敝屣,总会好好照顾她。你若失宠了,先帝百年之后,无依无靠,你姐姐自会顾念姐妹之情,收留于你,你亦可仗着旧情再次接近于我,重回我身边。”花_霏_雪_整_理
“你住口,根本不是这样的!”锦绣使劲摇着头,摇散了一头乌玉般的高髻,珠玉花钿委地,泪花飞溅,精致的妆容一片狼借,她美丽的眼睛本就上了浓妆,隔着珠帘,我更看不清她的眼神,只听她语气慌乱狂暴,令人闻之心惊,“木槿,你不要听他胡说!我根本没有这样想!”
“嘘——”非白抚上了锦绣的泪容,抚去她脸上的一处斑驳,似哄一个迷途哭泣的小孩子,嘴角溢出一个冷冷的微笑,“绣绣,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真的很美很美。嗯,果然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可抵挡得了你的一丝微笑,更遑论这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以前,无论你有什么样的心愿,我都愿助你达成,哪怕你背叛了我,我也助你顺利地成为先帝的枕边人。可是为什么在暗宫三年,韩先生多次向你求助,你不闻不问倒也罢了,还助宋明磊和原非清送入那绝命丹混在 混在我的药中?若非韩先生央了林大夫偷偷进来为我诊脉,发现了那毒药,只怕我就不是只毁一目那么简单了。”
锦绣明显地后退了一步,颤声道:“你……胡说。”
“我后来明白了,因为彼时你已经有了先帝的骨肉,你也知道先帝疑心过我与你。彼时东贤王得势,你便索性助他毒杀我,好换得一席平安之地。可是你的保命金牌,肚子里的头胎不满三个月偷我没有了,于是你意识到也行你还需要我的帮助,便密会了轩辕淑仪,说动她暗中护我,你……也算帮了我一把。”原非白鄙夷一笑,“我出暗宫后,你又百般示好。你在先帝身边多日,当知先帝一心属意我为继承人,却又恼我与木槿的情事而一直未娶。”
“时逢阿遽将人的爱妻琴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托付于我,一则琴夫人身体孱弱,不宜待在暗窃听器 ,到西枫宛可以过得好一些,又则她的孩子可以生行于光明之下,三则也能让先帝打消疑虑,我是否还能孕育子嗣……可是你却给琴儿的补品之中加入了迟光散,这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用的量又少,很难察觉,一般人三年之后才会慢慢显现,可是琴儿的身体本来就弱,不到一年便病发了。琴儿十分怜爱念槿,坚持自己喂乳,不用奶娘,可怜的念槿也因为吸食了琴儿的毒奶水,一年不到便去了,琴儿受不了打击,也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