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都知道,马上要回家乡去,这是最后一次捕捉截击猎物。
四下里的士兵,立时发出男人们才懂的嗡嗡笑声。
这才是瓮中捉鳖。
“陆姑娘,”那罗延执鞭笑道,斜一眼驾马汉子满脸的恨意密布,“你们要是再不出来,我可就放箭射穿了这一位!刀箭无眼呐!”
归菀身子一紧,指甲抠断了半截尚不知,纵是天寒,内里小衣已经湿透,她同媛华碰了碰目光,浅浅一笑,在媛华来不及的阻拦下,掀了帘子,兀自先跳下马车,挡在黎叔前面,定定看向那罗延:
“我跟你回去,不要伤害黎叔,倘若你食言,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走的。”
她的氅衣在风中窸窸窣窣吹着,声音却可以让那罗延听得清清楚楚。
一段时日不见,那罗延既惊异归菀面容愈发娇艳,又疑心她娇滴滴一个人,怎说话也这般硬气了?
那罗延点着头笑:“这话我正要对陆姑娘说呢,陆姑娘要是不跟我回去,”他忽掏出归菀熟悉的花囊来,晃了一晃,“那祖孙俩,也是活不成的。”
归菀顿时一阵目眩,身子发软,几要立不住,簌簌地抖起来:
“你,你把老伯怎么样了?!”
“放心,不过是问一句你们的踪迹,走罢,陆姑娘?”
那罗延已骑马踱到她眼前,鞭影一落,轻巧就将归菀卷了上来,给身后丢了个眼神,头也不回地往大营方向疾驰去了。
远远的,风中模糊送来媛华一句哀求:
“我妹妹不能见风!”
那罗延心道真是麻烦,将风帽往归菀面上一罩,黑漆漆的世界又落了下来,归菀手底攥紧了一撮鬓毛,浑身僵直,俨然又入噩梦,只觉有千言万声卡在喉间,却发不出半点来,一时间,似绝望到麻木,直到剧烈的颠簸,让她忍不住再次呕吐了起来。
回到营地时,晏清源正召集众将布置守淮事宜,帐外,亲兵把守,见那罗延翻身下马,直奔而来,忙给打起了帘子。
晏清源正点着舆图,有条不紊一一交待诸多军务,看也没看那罗延一眼,那罗延识趣地远远站开,很快,听得入神,又大觉可惜,怎的这个时候大相国能将世子爷召回去呀!
直到众将告退,晏清源不慌不忙卷了舆图,好整以暇地坐了,方撩了下眼皮:
“东西还在不在?”
那罗延忙上前道:“在的,这一路,那女人倒哇哇直吐,真是娇贵,临到了,像是晕过去了,属下估摸着是颠的。”
晏清源脑中想归菀那副惯有的无力模样,一笑道:“人呢?”
“还在马背上……”那罗延话还没完,就见晏清源翻了脸:“这么冷的天,你把她给我扔马背上?”
那罗延不经意撇了下嘴,拔腿就要出去扛归菀。
“慢着,”晏清源一边说,一边起身往外来,“把顾媛华给我打晕了,送晏九云那里,让他看着办。”晏清源面色仍不是太好,那罗延一愣,当下顿悟,一阵旋风似的去了。
走出帐子,一眼便看见了马背上的人。
是裹在自己的那件氅衣里。
晏清源信步上前,马鞭在手,一下下悠游叩着掌心,围着这匹当初也载过归菀的骏马悠游从容地打量了两圈,才负起手来,把转着鞭柄,俯身看向归菀:
她口中被那罗延习惯性地塞了帕子,整个人伏在马背上,半张脸掩埋于马鬃里,虽有狼狈,可眉眼还是那副眉眼,身形还是那个身形。
他温热的手,拂开她额前散乱开的碎发,长睫露出来,微微翘着,颤动着,晏清源便又有了笑意,手指轻轻一过,弄醒了她。
归菀眼珠刚略略一动,就见同样熟悉的眉眼,近在咫尺。
那一管鼻子,又挺又直,更衬得眼窝幽深。
“好孩子,有段时间没见了,别来无恙?”晏清源拽掉了帕子,向她露出一抹柔情又戏谑的笑意。
声音也还是熟悉的声音。
归菀激灵灵打个冷颤,乍见的惊惧,把她整个人都打懵了。
他离得近,要把自己从里到外看透似的,归菀从马鬃中仰起脸,随即被晏清源掐腰抱了下来,这一次,她竟然一点也不闹,晏清源抱着往回走,径自往榻上一扔,看了片刻,才顺势卧在了她身边。
“原来还生了颗孤胆,小菀儿,在外这些天很辛苦的罢?”他伸手拂了拂蹙起的眉心,望着眼底一汪春水,逗她:“你这双眼睛,天生含情,再怎么怒目而视,也不像的。”
归菀别过脸,紧紧闭了目,不让他再说她的眼睛,晏清源便松开她,撑起胳膊肘托了腮,将她笼在身下,仔细打量起来:
是有段时日没见,若认真看,眉还是乌黑娟秀,唇也还是不点而红,就是脸面,比昔日要更为白润,梨花瓣子做的一样,散发着柔和纯净的光芒。
这样跋山涉水本就是既为征伐的豪兴,也为这样的美人而来。
江山与美人,他就是要兼得。
晏清源无声笑了,低头与她额间轻轻一触,忽攥紧了她,归菀吃痛登时睁开眼睛尖声叫了出来。
他的双目,温情款款,仿佛藏着一泓秋水。而少女的两只眼睛,本是明珠也不及,此刻闪着惊惶又纯粹的光,晏清源随即在她耳畔调笑:“别这么害怕,我又不吃人。”
归菀吓得手足乱颤,泪花子一下涌了出来,负耻含辱,却不得不哀求他:“你不能,我要守孝……”说完捂住了双眼,呜呜哭起来。
晏清源已有多日不见她,耐心不及平日,却还是伸出手指按在她唇上,示意她噤声:“总哭什么?”
归菀挣扎闪避,一改方才安静,开始疯了一般哭闹不住,乱踢乱打的,涕泪俱下,再美的人,也不好看了。
晏清源被她缠得烦躁,脸色越发难看,狠狠的一振胳膊,将她摔到了榻上,见归菀嫣红的唇又失了色,可馨香的气息却源源不断拂上面来,到底心生怜惜,遂重新俯身低声一面哄诱,一面拿帕子给她抆干净脸面:
“别哭了,再哭,眼睛可要肿了。”
“大将军,求你了,我得为我爹爹守孝……”归菀软弱地哀求,她本不知这些规矩礼仪,尚无人教导,却意识到此刻无论如何也要躲开这人,为此,哪怕是屈辱地求他,她也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