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伪权,尚知衣冠礼仪,如今邺都经学鼎盛,相鼠且有皮,人而无仪,有失天子脚下风俗教化,侍中,得罪了。”
片刻之间,就像无事人一般,根本不再搭理石腾,命在场众人尽管再尽兴取乐。
突来这么一场变故,众人一时半刻的尚且回不过神来,面上还僵僵的,没了主意,不知是该乐该静。百里子如安坐归位,眼前清酒,端了呷,呷了放,好半晌,一盏酒竟也未饮尽,一旁徐隆之晏岳两个也没了话。
厅里明显已冷了场,虽有言笑,却也压伏的极低,李文姜碰了碰晏慎:“夫君,看见了么?晏清源正借题发挥,连带着先给侍中一个下马威呢,”她讥讽一笑,“大将军最擅飘瓦虚舟,邺中四贵只怕谁也逃不掉呀!”
无意间察觉有目光似点水蜻蜓地掠过来,再有心去寻,却又了无痕迹了,李文姜若有所思,目光再一转,落到一个面生的身影上,同自己上下一般岁数,模样有些苍白。
脑中略略一转,看他又是紧邻晏清源,大概猜出是何人了,眉头皱得更深了。
在这席上多饮了几杯,李文姜便附在晏慎耳侧低语几句,敛了敛衣裾,起身在婢子的引导下,往后院净房去了。
第42章 醉东风(18)
大将军府邸,李文姜是头一次来,此刻,略打量起来,屋舍俨然,过了一道月门,内植大片的凤尾,经冬愈翠,只是太嫌茂密,不知里头藏了什么似的,无端渗人。李文姜快步走过了,迎面则是净房,婢子指了指:
“夫人,奴婢跟着进去侍候?”
“不必,你先回去罢。”
婢子见她面上淡淡的,有些清傲的样子,也不在意:“水和澡豆甲香都在里面,夫人请自便。”见李文姜点头,撇了撇嘴,扭身去了。
李文姜提着裙裾而上,推门而入,一股熏香扑面而来,四顾看了看,见此间铺陈虽不奢侈,却也算得上舒适,刚入门处,且挂了面镜子,李文姜反手将门掩上,不多时,整理好衣裙出来,先拿澡豆盥洗了,本想再抆些甲香口脂,听得外面一阵动静,吓了她一跳。
推门一看,竟是一只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倏地从眼前掠过去了。
“坏东西。”李文姜低声笑骂一句,正要折身,凤尾丛后闪出一人来,笑融融地看着自己:
“怎么,谁得罪夫人了么?”
不是别人,正是晏清源,一身绯袍,外罩着玄色鹤氅,长身玉立地出现在一片飒飒青竹旁边,端出的是一副好皮囊,远远观之,清贵得很,和大相国粗疏之气,完全两个样子。
李文姜先是一惊,很快镇定下来,先冷了半张脸:“大将军府不光人跋扈,一只野猫都跋扈得很,领教了,日后再不敢来了。”
她不愿跟他过多周旋,放弃甲香口脂,矜持地福了福身,就要往回走,晏清源却不让,伸出一只手来:
“夫人这话,我不懂呢,我听说夫人出身赵郡李氏,能书会画,还善骑射,这样一个妙人,指桑骂槐起来,”他笑睃着李文姜眸光微动的一张脸,“也是这么了熟于口?更何况,哪有夫人不敢去的地方?”
这个女人,在席上的一举一动,晏清源悉数看在眼里,她的一些传闻逸事,也早打听得明明白白,年纪不大,却很会兴风作浪的一个小妇人,之前晏慎为沧州刺史时,家中有一单为其讲佛的沙门,甚得晏慎喜欢,李文姜不喜那沙门,吹了几句枕边风,竟惹得晏慎大怒,不问缘由,活活将沙门打死,个中理由,晏清源有所耳闻,此刻涌上心间,面上的笑意更莫测了。
“大将军,”李文姜眼波一转,眼角睨他,“奉承也好,挖苦也好,我都是没功夫听的,因为,我要回我夫君身边去。”
夫君两字咬得重,她略含讥讽地看着他。
晏清源含着笑,负起手来,目光在她身上轻薄地滚个不住:“夫人艳若丹霞,如此容貌,不知中尉到底是哪一点好,引得夫人不惜拆了元配,也要鸠占鹊巢,担恶名在所不惜?”
他似有若无靠过来,盯着那两片薄薄的,嫣红的唇,几要贴上:“夫人的手段,恐怕也是无人能及。”
一提旧事,李文姜面上难看,往后退了两步:“我不知别人,却知道中尉比大将军要好,他只爱我一个,大将军,你说,就这一点,是不是要比很多男人都要强太多?”
“夫人,”晏清源很自然地就揽住了她的腰肢,手捏住下颌,迫她仰首看自己,李文姜不防他胆子是出奇的野,身子猛一紧,见晏清源笑品着自己,直入两鬓的长眉,画出来的一般,他臂力沉稳,今日又罕见地着了一身华服,瞧的李文姜有片刻晕眩,吃了一惊,忙移开视线,晏清源一只手已堪堪攀上高耸的那一处,捏的她顿时酸软下来,“你未试过,怎知中尉就比我好?”
衣裳不觉就松散开来,半边浑圆白得晃眼,太阳也晃地跟着炫目,李文姜喘着,到底是妇人,知道他暗指什么,一把按下他的手,桃花眼斜飞:
“他能娶我为妻,难道跟着大将军,大将军会休了公主不成?”她身子敏感,男人碰不得,此刻忍着娇吟推开晏清源,吃吃冷笑:
“你不敢呢!”
媚眼如丝,又有点不服输的小野性,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晏慎怕就是这么被缠住的罢?晏清源一笑,拽过李文姜:
“是么?休妻我敢不敢,夫人恐怕一时难能知道,不过,眼下有件事,我敢不敢,夫人这就知道了。”他将她往竹林里推搡,勾魂一样,惹得心火燎原,李文姜略有惊慌:
“你,你要干什么?白日宣淫吗?”
“夫人什么都懂的啊?那就更好了。”晏清源云淡风轻的,一时间倒也无后续动作,一个不留神,李文姜竟伸手在他脸上狠狠挠了一道,转身就跑。
那抹风流婀娜身影,跑起来,也是相当的快,晏清源笑嗤一声,并未去追,理了理衣裳,她这一下下手不轻,颊畔火辣辣的,晏清源轻拂了放在眼底一看,果然出了点血,抬步正要走,一朵珠花入目,想必是她方才挣扎时掉的,晏清源俯身捡了起来,放入袖管,仍往前厅来了。
对李文姜而言,大白日里,晏清源竟然敢就想这样不明不白跟自己通、奸交、媾,她深知他为人,不过一睡了之,越想越觉得奇耻大辱,却还是边跑边理好衣裳,入厅时,稍作平复,不露痕迹地回到了晏慎身旁。
直到宴会散了,回到家中,各自换洗,要歇下了,李文姜才红着眼,趴在晏慎怀中,哭哭啼啼将今日事告诉他:
“晏清源欺人太甚,妾中途去趟净房,在他后院,竟想奸我,亏得我死命挣脱,才逃他魔掌!他今日不备箸,已是极力羞辱,又对我这般……”
小娇妻哭个不住,晏慎早就恼了,听得气恨交加,一拳砸烂了眼前案头,力气大得骇人:“黄颌小儿欺我!大丈夫焉能受人如此折辱!”李文姜捂住胸口,垂这半日的泪,嗓子也哑了,咬牙恨恨的:
“想当初夫君兄弟四人,助他晏垂平四方,建大业,他一个怀朔小兵,能有今日,到底是依仗谁?若无渤海晏氏,谁认的他晏垂?他说自己也是渤海晏氏一支,不过攀附门第,到底祖上什么东西,谁又能考证得清楚?妾看他早有动夫君的念头,不好出面,才叫晏清源敢这样屡屡欺辱夫君!”
晏慎听得越发动气,嘴角眉心攒起的细纹里有无限的愤慨:“可惜我一门,大哥三弟俱不在矣!”
李文姜抆净眼泪,面上冷冷的:“夫君还记得兄长是怎么死的么?”
晏慎的长兄,与西逃的皇帝交情颇深,无奈为了整个家族考虑,只得倒向晏垂,皇帝恼他竟公然劝自己禅位于晏垂,不久便下命杀了晏慎的长兄。
天下皆知,晏慎的长兄,是为皇帝所杀。
“夫君兄弟四人,并非一开始便追随晏垂,且夫君一家,本也不是他部将,他也不会将你们视作心腹私人,依妾看,大兄同陛下先前走得如此近,陛下却突然反目,多半是晏垂借陛下之手,从中渔利罢了,连陛下都被骗过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晏慎愣住,将这事思前想后,再联想三弟后来事,替晏垂打下无数胜仗,有当世楚霸王之称,最后一次战役倘不是晏垂侄儿不肯开城门援救,也不会死于西边贺赖之手。
如今,就剩下自己,胆小怕事远离中枢的四弟,他赫赫渤海晏氏,转眼间,已是凋零至此!
李文姜见晏慎面色白里泛青,好半日都沉默,显然忧思不已,再者,李文姜思及晏清河如今留邺的事,忖付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掠了掠微乱的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