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没惹你什么,你倒气鼓鼓的,是怎么了?”
归菀这才红了脸,到底是不惯给人脸色看:“大将军放开我,我还要编花环。”晏清源看着眼前这张红艳艳的樱口,轻轻一开一合的,脑子里早一片乱七八糟的画面,便笑着一松手,也不去打扰她,等她完工,手一伸,就给抢过来了。
“你还我!”归菀忍不住娇嗔一声,话说间,眼前影儿一落,那顶花环被晏清源给稳稳地卡在了头上,归菀欲要拿掉,晏清源不让,偏着头打量:
“嗯,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小花仙了。”
见她手臂又扬起来,晏清源笑着给打掉了:“你要是不戴,就送给我戴?”归菀一听,手慢慢垂落下来,她不要送他,这样的念头一起,便将头掉开,一阵暖风袭来,吹得花雨簌簌,卷了满身,归菀看的有些愣怔,又有两只粉蝶,一高一低追逐着,扇下一颤一颤轻盈的剪影,竟在她裙角停了下来。
晏清源饶有兴致的看着,归菀身上香甜,渐同草木之香,花雨之香,混杂不清,也不知到底是哪一个,引来的彩蝶收翅。
“唔,怕是梁祝,这般缠绵有致,我记得祝英台就是你家乡人?”晏清源拦腰一抱,就把人拥在了怀里,大白日的,归菀压根无心听他说些什么,因天气转暖,身上衣裳皆单薄许多,他腿间温热,一层层渡过来,让人隐约生躁。
花环也蹭到晏清源面上,他十分耐烦,目光在归菀脸上一顿,意味不清的笑意便荡漾开了:“你别扭来扭去的,再这样,我可真受不了了。”
臀瓣那似乎真的有什么抵过来,归菀一下僵了,再不敢动的,老老实实任晏清源抱着,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开始扯起鬼话:
“我差些忘记,菀儿又长了一岁,心思也重了,一个人躲在这儿唱春歌,可是又念着哪个俊郎君了?”
归菀羞的去辩解:“这个曲子,江左许多人都会唱,我跟姊姊学的,就好比,就好比大将军会唱敕勒川。”
“这样啊,”晏清源看她急上了,漫不经心应了句,转而继续逗她,“别只顾着脸红呀,我还要请教你后头的夏歌,可是有一句‘香巾拂玉席,共郎登楼寝’?好孩子,你给我解释解释,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归菀的脸,一下涨的如屏风上绣的那朵红杜鹃,虽低头不语,也知晏清源此刻似笑非笑的,没怀个好意,正难堪间,晏清源已经顺着她袖管一摸,把个帕子扯出来,放在鼻底轻佻一嗅:
“菀儿是不是打算拿这香巾拂玉席?只是不知道,要请哪一个登楼共寝?”
眼看归菀难为地都要把两只玉手绞断了,娇怯怯的,无措极了,微弱弱的说一句“我没有……”晏清源瞧得心神摇曳,立马在她耳畔腻起来:“唔,没有啊?你看我怎么样?既然香巾都备好了,是不是该合笑帷幌里?”
见她凝滞,晏清源不由分说,打横抱起了归菀,却不是往梅坞,而是挑近道,拨柳分花的,把人往自己书房里带。
一脚踹开了门,眼风一动,惊的两个正准备侍奉的婢子立下作鸟兽散,逃出来时,不忘给带合上了门。
“这是你读书的地方!”归菀惊悚地抓紧了他衣襟,脸刷的白了,却无意贴的更紧,他胸膛宽阔,整个人匍匐在上头,也不局促,晏清源笑着低头含住了红唇,将后面半清不楚的话,一并给逼了回去。
不想口中忽的一疼,一股子腥热溢了出来,晏清源眉头一蹙,登时掣开,手往唇上一抹,殷红的血珠子刺目,拿过她帕子随手拭掉,又气又笑地看着归菀:
“你发哪门子疯?”
归菀情急之下,咬住了他覆上来的热唇,此刻也是呆住,像是被吓到了。晏清源看她这副模样,心底嗤了一声,忽然撇下这个不谈,看了她一眼,换了个口风:
“怎么,心心念念要了个金簪子,不戴出来?要在奁匣里养着么?”
这一问,归菀脑子昏昏的,下意识摸了摸发髻,含糊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虚虚恍恍的,不知是个什么意思,一双秋水明眸,带了点羞怯,不好意思地望着他,晏清源心头跟着又是一软,很遗憾地抚了抚受伤的唇:
“你说说看,怎么突然咬起人了?”
归菀极羞赧地把脑袋一垂,声音跟被风刮走了似的:
“这是大将军的书房。”
“我书房怎么了?”晏清源把帕子随手一掖,含着微微笑意的目光在她面上一定,归菀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不知说什么,只是摇头不迭:
“我不要在这里。”
每次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听得晏清源不腻也烦了,拧眉笑问她:
“不要在这里,不要在白日,不要这样,是这几句罢?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说着搭眼往窗外一瞧,枝头花蕊里正旋着几只嗡嗡的蜜蜂,便指向示意归菀:“你有时比它还聒噪。”
这一下,归菀更无地自容,脸上红了个遍,眼角瞥到他那具竹林七贤的屏风,猛地搭上救命稻草似的,之前,兴致缺缺地不肯要,主要是他的东西,她实在是尽量少沾便少沾,这会子,快步走过去,匆匆看两眼,赶忙扭过头冲晏清源腼腆一笑:
“我一直未能好好观摩大将军这具屏风。”
言罢转过脸来,两只眼睛,定的黑白分明,顾盼之间,便是清亮又妩媚的神态,兼着莲步轻移,腰肢如弱柳扶风,纤纤一把,立于七贤面前,是美人名士两相宜,画上人,眼前人,俱是一体了。
再想她方才那一腔歌喉,甜美似新湃樱桃浸出的汁,一字字的,犹如露珠坠荷,落到人心头去了,晏清源眸光微动,幽潭一样的目光就停在了她侧脸上。
归菀确是看入神了,那嵇中散,不消问,正是在目送归鸿,手挥五弦;向子期,沉郁瞑目,倚树不语,神情萧索似秋日里的雁阵,归菀心头闪过《思旧赋》,一想那寥寥数语的,无端满心作痛,此刻在这北地邺都,离家万里,竟一下明白了那个中的欲说不能。
好不易明亮起来的清眸里,不觉又添丝阴霾。
“我以为,大将军的屏风上,要画雪中骏马,长空鹰隼,原来,也是爱慕七贤这样的风采?”
归菀定了定神,一转身,就迎上晏清源那双熟悉的眼睛,话问出后,难免有些忐忑。
晏清源一笑而已:“七贤放诞,惊世骇俗,是因为心中苦闷,不能置身事外,唯有醉酒长啸,穷途而哭,可后来江左不念其因,只学他放旷无礼,行散发癫,知道这叫做什么吗?”
归菀被他说的心中一动,凝目等着他说下文,晏清源嘴角冷冷笑道:
“这叫婢学夫人,不过一群空谈误国的狗脚名士。”
归菀听了,很有些窘迫的意思,第一回听人骂“狗脚名士”,觉得既新奇,又够粗鲁的,不知道这话怎么忽就从晏清源那一副清贵自赏的面上毫无顾忌地顺了下来。
到底觉得落了面子,他在羞辱江左,眸子一眨,醒悟过来,手里抚弄着发梢:“七贤是因司马氏之故,司马氏父子三人,最终三代易鼎,盖棺定论,青史留的绝非善名。后世若有想效仿的,恐怕好不到哪里去。”
这样的影射,绵里藏针,晏清源笑着将她上下一打量,娇柔柔的一个女孩子,已经敢当面露一露那隐藏过深的锋芒了。
“武帝一统南北,结束乱世,有何不可?你小小年纪,满脑子迂腐。”晏清源三言两语就给结了话,走上前,对着她光洁的额头就是一个爆栗子,归菀鼻头一皱,娇呼一声,险要仰了过去。
晏清源手一伸,便把柔软无骨的腰肢给揽了回来,垂目扫了她一眼,莞尔道:
“既不愿在我这里,还是去你那里罢。”
说着将她手一牵,就往梅坞走去,归菀孩子似的磨蹭着步子,几是被他拖着朝前行进,一路上,心头砰砰狂跳,等进了已撤去暖阁的屋子,晏清源一丢手,眼睛瞄到那幅挂起来的丹青上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