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源本懒得搭理她,此刻,却不得不好好搭理,温声问道:
“唔,那公主是要回去当寡妇?”
见他好声好气,茹茹公主也不领情,倨傲地一抬下巴:“我回去重新找男人,我的父汗,会给我再寻一门好亲事的。”
她那结实的腰肢,也不觉跟着一挺,两只眼睛,虎虎的,晏清源同穆氏交汇个眼神,冲茹茹眉头一挑,淡淡笑了:
“公主何必舍近求远,眼前不就是么?”
这话一出,穆氏便知道也无须去木兰坊商议了,公主脾气虽爆,脑子却不够深,很纳闷地看着晏清源:
“你什么意思?”
晏清源便用看女人的目光,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把她打量两遍,茹茹公主既经人事,这不会不懂,盯着晏清源那张要笑又不笑的脸,好似明白了,索性定睛细瞧,他的眉眼,实在太过俊秀,尤其那抹笑意,柔软地跳跃着,真是个浑然天成的情人样!
可是,和大相国的伟岸威猛一比,顿缺雄浑男儿气概,茹茹公主在心里摇了摇头,然而,这一身重孝之下,那双眼睛里,分明又是沉幽幽的一团,让人捉摸不透。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这样的风俗,对于在部落长大的茹茹公主来说,习以为常,并没有什么难接受的,一时间,心里也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于是,脸色和缓几分:“你要娶我?那我得问问父汗。”
若是寻常汉人女儿家,不定羞成何样,再有伦常难迈,闻之不啻天打雷劈,茹茹公主安之若素,丝毫也不在意穆氏在场,只把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定在晏清源脸上,撸着自己的小辫子:
“我要是嫁给你,只做正室,虽然我不大喜欢你。”
好厚的脸皮,晏清源心里已经是极不耐烦,暗道你最好不要喜欢我,我也难能喜欢你。然他的养气功夫,惯常的足,噙着笑,操一嘴有心模仿她口音的鲜卑语:
“无妨,我愿从柔然国法,也体谅公主,只是,我有一事相求公主,因事关重大,大相国暂不发丧,劳请公主耐心相候。”
大相国的死,瞒不住公主,她一天到两头骚扰不断,晏清源也是焦头烂额,唯恐她一个兴起,跑回柔然可汗那里去告状生事,唯有满脸霁色,好言相劝,又招来人,吩咐射堂再加布置,以供公主消磨光阴,送瘟神一样,目送茹茹远去,晏清源朝穆氏唇角微扯:
“我要说的,就是此事,一来为家家太妃名分;二来为安抚柔然,等事态稳些,我会收了她。”
“你要委屈公主了。”穆氏算是默许。
晏清源莞尔:“权宜之计而已,忍不了也得忍,早晚我要腾出手,灭了柔然。”
穆氏看出他对茹茹公主,可谓毫无兴趣可言,面对柔然的一再忍让,也是厌烦透顶,一时间,本要深究归菀的事也就放了,只随他到书房一探,大略看见个纤纤袅袅的身影,正临窗描摹,一管可窥豹,半张侧脸,就看出是个难得的美人,晏清源笑道:
“我让她出来给家家行礼。”
轻微的声响一出,穆氏阻止了他,语气不悦:“罢了,狐狸精我这辈子见的够多了。”
这其间怨怼,不言而喻,此刻的家家,也不过是寻常女子拈酸吃醋情态,对那些不痛快的过往,到底是有微词,晏清源无法,听里头归菀也有了动静,再一回首,穆氏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次被禁足,归菀也装糊涂,见晏清源现身,满目的缟素,顿时一怔,心里咯噔直坠,虽在意料之中但当真出现在眼前,还是有些不能相信,惊疑不定地同他对上目光,那里头,是一派的镇定如常,原来他死了爹,是这个模样。
“世子,你……”归菀诧异开口,晏清源眼帘一垂,长睫在面上投出深深浅浅的阴翳,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大相国殁了。”
归菀便也不说什么,猜出晏垂定不是今日的事,不知瞒了多久,把笔墨纸砚收起,练好的几张,却揉成一团,丢进了竹篓子,待放下袖管,倒暗自松了口气,这样,他不会再来折腾自己了吧?
只是,她连这一身缟素,都没上身的机会,当日被他重新虏去,她如何哀求,他依然狠狠撞进来,归菀浑身一个直颤,眼前黑了片刻,本犹疑着是否要装作关怀,道一句“节哀”,也彻底没了踪影。
如此一想,小脸上多的不是阴霾,眉眼间,不过是缕如雾的哀愁。
“陆将军的祭日……”晏清源一个话头还没完,就见归菀那双眼睛,倏地瞪了过来,泪水泉眼似的一涌,她咬着细牙道:
“世子不去守灵吗?为何还要在这耽搁?”
看她反应如此,晏清源不语,一张脸极是平静,走到竹篓前,俯身一翻,要把归菀丢的纸团找出,归菀扑过来,按住他一只手:
“写坏了的字,怕污世子的眼,世子这时不去灵堂,难不成还有心思看我写字?”
晏清源微微一笑,把人一推,便利索拿出来,归菀眼见要夺,晏清源一抬手,她便够不到了。
一张张的,皱巴巴展开,上头皆独独一个“忍”字,真巧,晏清源讥讽一笑,瞄了两眼,摸着下巴道:
“忍这个字,造的极妙,心字头上一把刀,人活一世,谁不在忍呢?”
他伸手摸了摸归菀鬓发,若有所思看着她:“菀儿想必也忍的很辛苦。”
归菀心底重重一跳,被他这样探究的目光盯着,简直一刹也不想受,强自镇静道:“我不过随便练个字,世子就爱附会。”
“柏宫反了,你高兴么?”晏清源向她投来道温和的目光,仿佛征询的,不过是她吃了颗梅果,问她酸不酸,甜不甜,归菀听得又是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转的这么莫名其妙,一字不应,只等晏清源继续说下去。
晏清源偏极有耐心,又问一遍,观察着归菀的表情,归菀脑子转了几圈,终于有所领会,却是眉间微蹙,自嘲反问:
“世子觉得柏宫反了,是我的缘故?”
她心里不快,恨他多疑到糊涂昏聩的地步,她认得柏宫是谁?她若有本事让柏宫反了晏氏,也不至于此时此刻,身在囚笼了。
“不错,”晏清源观察着归菀的表情,思忖片刻,把人一拉,拽到了怀中,手指在她脸上抚了抚,竟一副很有心情戏笑的个样子,“我猜,他也听说了你的艳名,所以才妄想着,杀了我的勇士,再抢走我的美人。”
归菀面上一红,一听“艳名”两字,分明不是什么好词,顿时也起了层薄怒:
“我没有艳名!”
晏清源本心绪不佳,被她这么一生气,俏生生的五官跟着鲜活滚滚,倒真感染地有了笑意,不慌不忙逗起她:
“我要是死了,他把你掠去,也是常情呀,你这样的美人,谁不想要呢?古有烽火戏诸侯,好菀儿,你知不知道‘祸水’两字怎生书?”
归菀把他的手随即打掉,羞恼道:“世子自己龌龊,总要把人想的跟自己一样!”晏清源却也不见动怒,利眸的笑意未消:
“我是龌龊之徒,你是祸国红颜,不也配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