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大相国发丧。”晏清源言简意赅。
归菀愣住,一时语塞,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了,沉默片刻,说道:“我跟着世子回去奔丧,不大合适,还是留东柏堂等世子好了。”
“不好,日后,我去哪儿你就得跟着到哪儿。”晏清源不容分说,看看天色,日落黄昏,天地间蒙着这层柔光,整个人世都仿佛变得可亲几分,他把归菀手一拉,笑道:
“走,用饭去。”
觑一眼晏清源神色,归菀温顺地由着他攥着手,小心道:“我想去跟姊姊知会一声,行吗?”
“又不是不回来了,在晋阳不会逗留太久,我是扶柩回京。”
晏清源拒绝得干脆,归菀怏怏“哦”了声,很快,那双晶莹妙目又望了过来:
“那我卢伯伯……”
“你不必担心。”晏清源捏了下她掌心,自若一笑,“关个几天,总得吃些苦头,自然也就放了他,否则,我怎么跟文武百官交待?”
既是如此,归菀不好再说什么,默默无言了。
两人走到半道,见那罗延正东张西望乱寻人的神情,归菀忙把手一抽,迅速福个礼:“我先走了。”耗子见猫似的,晏清源只觉好笑,把人一拽,又拉回来,附在她耳畔笑:
“多吃些,夜里好有力气。”
白嫩嫩的一点耳垂顺势被他含住,轻轻咬了口,暗示得格外明显,归菀腾得闹个大红脸,臊了一鼻子的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提裙,轻盈如黄莺儿,一眨眼,跑开了。
口中还残存着少女的幽香,晏清源抚了抚唇,被那罗延早瞥见了这两人纠缠不清的情形,猛得牙酸,只当没见,快步走过来,把晏府的动静回禀了:
“顾媛华给小晏去了封信,截下来了!”
晏清源甩开一看,目光上上下下游移着,不多时,眸子里结了层冰,他冷笑一声:
“其心可诛。”
那罗延立马按剑倾身,一双细长小眼,杀气腾腾:“属下这就给世子爷杀了顾媛华!”
晏清源并不急:“她走的驿站还是托的商贾?”
那罗延一听,又把剑松了手:“说也奇怪,她跑去了二公子的府邸,没多久,两人就一道出来,去的驿站,属下这一回截的还挺麻烦,兜了几个圈子。”
晏清源两道眉毛一蹙:“她找的二郎?”
“属下,咳,”那罗延一搔脑袋,迅速在晏清源脸上掠了一眼,“属下有几句不该讲的,二公子跟小晏是走得近了,不过,小晏自然是跟世子爷一条心,但二公子对他家里事,确实比世子爷上心多了,也是凑巧,属下每回去,都能碰上二公子给老夫人送东送西的。”
“先不管她,继续派人手盯着,”晏清源沉吟道,若有所思,“她想打二郎的主意,就看是不是姜太公钓鱼了。”
听得那罗延云里雾里,以为说的是私情,一下起了火:“世子爷,这个顾媛华,难不成还看上了二公子!她要是敢趁着小晏不在家……”
火气没发完,被晏清源一个冷眼打断了,分明在说他会错意,那罗延便识相把话头一掐,堆起个笑,眼巴巴问道:
“世子爷,这一回去晋阳,属下总能跟着去了吧?”
晏清源点点头,把信搡给他:“烧了,你陪公主晚个三五日再动身,我先走。”
“啊?”那罗延梦呓似地看着他,被个归巢倦鸟一声尖啾惊得回神,“世子爷怎么还分两拨?”说着眼珠子滴溜一转,顿时睁圆了眼,“世子爷,不会是你带着陆归菀先过去吧?”
晏清源本都负手走了,忽的回眸,看着那罗延,要出口的话想了想就此作罢,掉头又朝前走了。
还没见过世子爷这么欲言又止的,那罗延好奇极了,脑子飞速打转,是嫌自己多嘴了?他悻悻一呲溜鼻子,转身在假山凹窝里一蹲,摸出个火折子,未几,烧成了一堆黑灰,再一张望,看晏清源的身影分明是往梅坞去了,不自觉的,就撇了下嘴,自知也没跟的必要了,溜溜达达朝后厨这边来了。
临水的岸边,蓝泰等人正在给一堆个大骨瘦的鲤鱼去鳞刮皮,末了,往鱼肚子里一掏,丢出两个鱼泡,淋淋漓漓牵扯着血肉,腥得冲天。
本有说有笑,见那罗延一到,声音自动就小了去,那罗延浑不在意,知道他们是准备做干鱼鲊,只管张口就要灌肠。
这灌肠,是取新鲜羊盘肠子,里外翻洗干净,细细切上葱白姜蒜,再浇上一层豉汁,一调一塞,两条夹着烤,等熟得差不多,那么横刀一割,保管满嘴都是油花子,正是那罗延的心头好。
他一发话,立马有人赔笑上前接待,那罗延便睨着个眼,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墩子上,把二郎腿一翘,悠闲自在剔起了牙,可目光却在蓝泰身上睃过来睃过去的,似想挖出些什么端倪,这一回,卢静的事,居然没牵扯到他,这么打量半晌,看那娴熟的技法,哪里还是什么南朝名将之子,他就是个大厨子!
平日里盯得够紧,倒也没逮到他私下出过门,除却和后厨的这些人打得热络,并无其他,状似安分,且手艺越来越好,偶尔做道淮扬菜,世子爷似乎也钟爱得很,那罗延琢磨了半晌,没个头绪,鼻子里忽嗅到一股浓香,哈的一乐,兴奋地搓了两下手,把个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灌肠一接,万事皆抛脑后,大快朵颐起来了!
不远处,蓝泰还在一声不响洗着鲤鱼,间或一抬眸,是那罗延呼哈赞叹的方向,早是个锋芒内敛的眼神,真的同一个寻常厨子再无两样了。
第117章 西江月(15)
回了梅坞,归菀先净手,把作画沾的些许污渍拿澡豆搓揉了半晌,余光一瞥裙角,嘟了嘟嘴:那一团得脱下来洗了。遂脱下朝围屏上一挂,另换了件樱草黄长裙。吩咐秋芙去洗,忍不住含羞撒娇道:
“秋姊姊,等你端瓜果润润嗓子,你也不来。”
秋芙一面扯下裙子,搭在胳臂,另一手,替她又整了整裙摆,不好意思回道:
“我去了呀,可远远瞧见大将军在那儿,我不敢上前呢。”
彼时看见的正是晏清源抓她脚不放的那一幕,臊的秋芙扭头就走,此刻,归菀既问起来,也就委婉说了,再一直腰,却见归菀面上微红,眼波流转,一手攀在胸口那儿,竟是个娇羞无限的模样,出起神来了。
“陆姑娘?”秋芙心里咯噔一下,仔细觑她神色,归菀忽而一笑,慢慢道出一句:
“秋姊姊,我如今倒没以前那么怕他,怕也无用。”
也不知归菀这个话里所指,秋芙似懂非懂应了声,一捞裙子,抱紧了,赶紧浣洗去了。
归菀又命花芽把作画的材料草图等搬运回来,用过饭,还是把草样子给描补成了,不知不觉的,又哼起歌来,花芽忽插进来一句:
“陆姑娘,你会唱的歌谣可真不少哩!”
“我小时候在会稽学的,家里下人喜欢唱,”归菀把图一卷,摆放好了,扭头冲花芽笑道,“她们呀,最爱挽了裤腿洗衣裳时唱这些,我和姊姊听那么几回,也就记着了。”
花芽却羡慕说:“陆姑娘的嗓音,真是好听,软的跟天上云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