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南下,晏岳是名义主帅,因还未到彭城,一应调度权柄,晏清源一股脑交给的慕容绍,斛律光也好,段韶也好,论年龄,比慕容绍少了一圈,此刻,见他一出马,果然不俗,也没什么好腹诽的,遂笑着应了两个哈哈,身心愉快地看士兵们清点起了战果。
梁军伤亡万余,生擒了主帅一干大将,余者皆降,慕容绍领一众人就地扎营休整,商量起将梁军编作几部,分到众将名下。
这一战,杀得痛快淋漓,却也有意外之处。
他几人,慕容绍虽年长,早年却是跟着尔朱氏在北地征战的昏天暗地,同南人几无交战经验。更不要说段韶、斛律光等人,也是成长于同贺赖几次大战之间,彭城一战,不想南梁兵败如山崩,虽有胡传甲郭峰短暂取胜,然而萧器本部大军败的却是如此之快,
“要说水攻,这个法子,江东老翁确有过人之处,今日水淹彭城,和当初浮山堰如出一辙!”
慕容绍一语把人拉回到三十多年前,梁帝曾于浮山峡筑坝,切断淮水,抬高水位,倒灌寿阳,果然逼得魏军不战而退,如今水淹彭城,的确是如出一辙,只是梁帝不是三十年前的梁帝,北地也不是元氏的天下,段韶接口笑道:
“可惜,再大的水,也抵不过他手里无人可用,最不济,也来个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可叹老菩萨活的太久,几代名宿都被他熬死完了!”
一算梁帝已是八十高龄,名将们早凋零离世,当真只剩他一个光杆皇帝,和一群各自占山头的子侄宗亲,一众人便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唯独慕容绍,还在咂摸着这次梁帝计策,不知谁问出一句:
“就萧器这个酒囊饭袋,无勇无谋,抓活的,大将军要他何用?”
话一出,众人议起降将,多有佩服胡传甲者,纷纷说道此人若真心归降,倒不失为一员猛将。
那边世子的心思,诸将向来难能猜测一二,世子虽年轻,平日惯是一副风雅做派,但他神出鬼没,行事并无章法,不到最后一刻是不见分晓,众人干脆不猜,只嘟囔一句:
“大将军既然要活的,我们抓活的便是!”
段韶则一语点醒梦中人:“抓活的何用?陆士衡的主薄卢静不就派上用场了?”
几位主将心照不宣对视一眼,笑而不语,转头各自碰酒欢庆去了。
得知战败,撤军的李守仁,一面回了梁帝,一面早于多日前就手书一封将彭城情势告知柏宫。柏宫何其精明,一看萧器坐失良机,当下和王适一商议,果断发兵东进,欲攻谯城,和梁军成犄角之势,以抵慕容绍。
可这份捷报,在柏宫未得知彭城新败之际,已经快马加鞭传向了回邺途中晏清源的手里。
官道上,正行驶着一具宽大舒适的车马。
车壁一叩,那罗延欢天喜地把个线报投掷进来:“世子爷,大喜呀!”
晏清源在车厢内处理了大半日政务,肩头略酸,一抬眸,果然见那罗延是个喜上眉梢的表情,身后本跪坐刚要替他捏肩的归菀,顿时,跟着愣在了当场。
“好孩子,用耳朵的时候,手能别停么?”晏清源扭头嗤笑她一声,这么一说,归菀勉强笑了笑,忙把黏在军报上的目光收回,心不在焉地给他捶了起来。
军报一展,入目的,正是派去的监军军司钟弼的手笔,一封捷报,写的洋洋洒洒,纵横捭阖,晏清源俯首莞尔而视,耳边,则是那罗延抑制不住的兴奋劲儿,啧啧直叹:
“世子爷,慕容绍可真是天赐的奇将呀!一出手,就替世子爷生擒了贞阳侯,连带送了几万兵马!”
方才接到战报时,见信使也是个兜不住骄傲的势头,那罗延心里有了底,赶紧大问特问几句,虽没看军报,去也一早得知了徐州是个什么光景。
晏清源笑着默认,“啪”地一声把军报一合,丢在几上,肩上的动作,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后头,是一脸苍白的归菀。
不用看,晏清源也知道她是个什么形容,不与理会,只把车帘一掀,眼见邺城在望,这里已经是近郊,好一阵赶路,也没能歇息,遂让人把车一停,兀自携归菀下来,笑对她言:
“活动活动筋骨,都坐僵了。”
归菀的确是僵的,跟在他身后,举目四下一望:
满眼萧瑟,草木摇落,白霜覆地。北地的秋,总比南方要来的早,又这样肃杀。
晏清源回眸,见她在风中摇晃似的,示意那罗延取来披风,朝她肩头一搭,微微一笑:
“还冷么?”
归菀把脑袋一垂,才轻轻摇了摇头。
晏清源笑笑,也不勉强她,同李元之一道往前走了几步,边徐行,边戏笑道:
“彭城大捷,老菩萨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想必这个时候,建康要惊成了一锅粥。”
李元之笑着颔首:“只怕此时,江北淮南的百姓,都忙着渡江避祸,世子,你下一步打算如何?是乘胜渡江南下,还是向西一擒柏宫?”
眼下,的确有两条路,摆在晏清源面前。
晏清源沉吟不语,只把目光揉进眼前邺城一脉的凛冽秋色之中,忽的笑道:
“如鲠在喉,不得不除,你手书一封,问问晏岳他们,都是个什么看法?”
听他这话头,分明已经拿了主意,李元之便问道:
“世子的意思,还是先取柏宫?”
晏清源温文含笑:“不错,我更是要拔了高景玉这颗牙,他么,长到我嘴里来了,找死。”
尾音陡的森寒,说完,一手扶腰,点着玉带,极目一眺远山绵延,漳河上清凌凌的寒风,似也刮到面上来了,晏清源深深吸进一口,复又重重吐出,把多日的压力透了个干净。
回到邺城,大捷的消息传遍京都上下,全城振奋。
大将军府里更不例外,一等晏清源进门,公主率一众姬妾一拥围上,纷纷给他道喜,一时间,莺莺燕燕,娇语不断,晏清源耐心应付完,叫人都退下了,只携公主回了寝阁。
这一走,就是两月下去,公主再一见他,心中欢喜,又得彭城捷报,更是喜上加喜,亲自给他沐浴更衣,晏清源懒得去浴房,直接命人抬了热水进来,水气袅袅,一浸身子,顿扫一路风尘。
公主拿着手巾,给他抆拭,一瞧到他那满身紧绷的肌肉,线条分明,自己倒像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脸红心跳的,似有若无地从那片耻毛无意一过,顿觉口干舌燥。
晏清源微阖双目,浑身放松,并没留心到公主的异样,一时只作休息,并无话要说,耳畔,只有水声荡漾。
等一睁眼,晏清源见她满面绯红,他也好笑,起身由她伺候了,一回想,只觉那眉眼间羞涩神情,总缺了点什么,并不动人,因想起归菀眼角眉梢那一抹娇羞来,她那万般风致,千种妩媚……立时明白,到底缺的是什么,便把唇角一弯,似笑似讥。
“夫君这一趟,能在邺城住多久?”公主忍不住问道,把他腰带一束,又去抚了抚那本一点折痕也无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