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1 / 2)

果不其然,斛斯寿脑袋一懵,那个吃惊的表情彻底凝在了脸上:“大将军,你认识这个人?”

晏清源沉吟不语,朝后头靠了,两条长腿一盘,在底下两人不解的目光中不声不响地忖度了好半天,注视着案头上笔墨,手一伸,点在天青釉葵花洗上,示意两人下去,极清脆地叩了个响声:

“这个人,大约已经回了邺城。”

闻听这半日,苦思也苦思够了,那罗延这会简直异常乖觉,顿泄杀气,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世子爷,不错,他多半要回来找顾媛华,这个时候,谁也想不到他敢回邺城!”

那个发光的眼神,补齐了没说完的:但是世子爷你料到了!

晏清源笃定冷笑:“这两天,你让那丫头给我盯死了,一刻也不能放松。”

这一回,那罗延反倒不火烧眉毛了,也是个十分沉得住模样,语调却狠:“世子爷,他把这消息一传给顾媛华,怕是得意着呢,”说着,眼珠子滴溜一转,神色才变了变,“除了顾媛华,你说太原公知不知道他这一趟是去暗害大行台的?”

手指一蜷,晏清源脸色混沌起来:“他没那么蠢,这个人是在慕容绍打柏宫时跟过去的,”说到这,眼中那股冷酷一闪而过,“他么,心里明白得很,怎么着,也得等我收拾了柏宫。”

见世子爷的心里始终都是透亮透亮的,那罗延轻舒口气:“属下明白。”

“不要打草惊蛇,稳住点。”晏清源给他记眼神,那罗延心领神会,疾步出来了。

脚下生风,都旋到大门口了,那罗延猛地一顿足,两只狭长细眼里忽就顶上来股恍然大悟,扭头奔回,气喘吁吁看着晏清源:

“世子爷,你忘啦,慕容大行台还是陆归菀跟顾媛华提的,这个天杀的女人!世子爷,该动手时,你可不能再心软了!”

他嗓门奇高,好像小一点晏清源就是聋子听不见一样,晏清源没什么反应,抬首静静看他一眼,鼻腔里,“嗯”了个轻声,再没话了。

繁叶底下藏着雀儿,扑簌簌一蹦一跳,你追我赶,在枝头上下来回乱窜,打得叶子直响,精神头足的很,就在窗外,扰得人午休烦乱。

临窗小榻上,归菀翻了个身,梦里一会儿是会稽,一会儿是东柏堂,一霎间,又成了寿春城外的一片血色。

她两眼一睁,手一抚,腮上睡得微热,是个惺忪劲儿,半日里脑子都浑浑噩噩的,竹夫人早掉下榻了,她懒懒一伸手,捡上来,一个没留神险些栽下去,这么一惊,人彻底醒了。

四下里,到处静悄悄的,连个丫鬟也无,她往小几前一坐,捏起鸳鸯莲花纹碗里的一颗八珍梅就往嘴里塞,嚼了一刻,满嘴的酸甜,被这么一激,人清明几许,走出来,这才朝外探了眼:

廊下摆了张竹榻,上头两个小丫头睡得不知白天黑夜,地上几只绣鞋,东一只,西一只,归菀上前,绕过去,轻推了一把:

“我姊姊呢?”

小丫头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坐起:“陆姑娘?哦,你刚睡下时,顾娘子就出去了。”

咦,那倒奇了,自从来碧落轩,两人天天黏糊一起,倒和以往在会稽在寿春时一样了,姊姊从没让她落过单,大晌午的,姊姊能去做什么?

归菀闷闷问:“她去哪儿了?”

“顾娘子说要趁吉时,去寺里还愿。”小丫头遮袖挡了个哈欠,眨着个泪眼,很殷勤,“陆姑娘口渴吗?是喝茶,还是天井里冰镇的酸梅子汤?”

这是哪门子吉时呀?归菀有些意外,想了想,随口道句“茶就好”,又转身进了屋,一时无赖,捧起卷书,里头夹着的一张药方子就顺势掉了出来:

上一回大夫给开的,嫌字丑,晏清源重新誊出来的一份。

归菀捡起,目光触到那几行也不再陌生的字体,有些发呆,像个小孩子似的,轻声读了出来:

“乌雌鸡一只,茯苓阿胶二两,吴茱萸一升,麦冬门去心五合,芍药白术三两,甘草生姜一两。”

最后的人参三两,是他自作主张加上去的,他这个人,连女人家喝的荣养汤药也要管得宽,归菀冷笑,她来晏府后,一次也没用过,便把方子一叠,当作不见,丢一旁了。

出了晏府,朝东南一折,约莫行有四五里路的光景,有座浮图,是媛华惯来的,马车一停,下意识朝四周掠了两圈,才提裙进来,脚下走得又急又快,迅速朝一间不常有香客往来的别院这么一闪,人就不见了。

在香案前刚一伸手,要拿炷香,肩头忽被人一拍,媛华扭过头,目光相接,顿时变色,猛地捂住了嘴,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人,好半晌,深深吸住口气,声音还是抖:

“程叔叔!”

她喊的短促。

程信是个略颓累的模样,把人朝帷幕后一拽,这么一站,两只眼睛里火光乱跳:

“孩子,我得手了,死了个慕容绍,还有左卫将军刘丰生,不虚此行!”

言简意赅,媛华听得脚下一软,险要跌倒,被程信一掐胳膊,略略站稳了,脑子还嗡嗡然响个不停,似乎不能相信她的程叔叔就这么容易得了手,立在那,脸上的表情神思恍恍:他呢?

他还活着吗?

媛华很想问,心头忽难受得厉害,手指一掐,下足了劲,腕子上登时浮起道血丝,痛感袭来,猛地一个激灵,睁大了两只眼:

“程叔叔,你不该回来,你一走,晏九云身边少了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晏清源要是知道你来了邺城……”一想卢伯伯,从尾椎到脊背清凌凌地蹿上股寒颤,媛华声音便急促起来伸手推他:

“你离开邺城,不拘是哪儿,躲一躲,程叔叔,这个时候你不能留邺城呀!”

说的眼泪都要急下来,程信却镇定如斯,一抚她肩头:“阿媛,别慌,我有去处,哪怕晏清源把邺城翻过来,也想不到的一个去处。”

媛华怔住,未几,读懂了他的眼神,眉心都跟着乍跳不止:“你要去晏清河那里?程叔叔,你疯啦,你走的时候是偷跑的,如今,恐怕他早得知了颍川的事,他会杀了你的!”

晏清河那点鬼心思,两人都摸得清清楚楚,这一回,颍川城还没能拿下来,他们的福星慕容绍就这么死了,晏清河怎么能放过程叔叔呢?他不至于昏了头,还敢收留人!

前后这么一思量,越发觉得不可靠,心头突突狂跳,她怕极了,媛华还要再劝,程信却道:

“你放心,我有法子说服他,再说,我走前,已经跟蓝泰联络上了,日后,咱们还有的是机会!”

个中曲折,程信似也不愿同她多说,多问了几句归菀,得知如今被接到晏府,有媛华照应,十分欣慰,见不宜久留,在媛华忐忑难安的目光中悄悄逃遁了。

走出来,日头照的媛华发晕,这一路,不知怎么回去的,一颗心不是在胸腔里,而是卡在喉咙眼,堵得人惶惶,要下不上。

临到晏府,努力平息,压住方才的那股激荡,这才神色如常地进来了。

和归菀笑着抱怨了下日头,又神神秘秘一拉她的手,说起还愿的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