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不上是么?”
这话问的,其实是多此一举,斛律光添了添干白的唇,无奈地点点头。
晏清源继续问:“有多少人?”
斛律光一愣,赶紧回道:“近万民夫。”
“够多了,”晏清源一敲马鞭,冷笑出声:
“把土囊砾石和民夫一起给我推堰口去,用人堵,看能不能堵得上!”
听得诸将心头一震,一脸的咋舌,见晏清源那张脸冷淡异常,压下来的目光,却是坚决的让人不容置喙,一时间,无人敢劝,唯唯诺诺的,看看李元之,无动于衷,知道他不打算开口,是没人能劝得住了,斛律光一咬后槽牙,扭头就走。
不多会,就见着甲兵丁手执武器将负土的民夫齐齐驱赶至堰口,连人带土,逼跳了进去,一眨眼,人头就看不见了,这样哪里能见成效?索性把黑压压的一群聚拢,这样层叠推进,尸土交接,扑通扑通的水花声四溅,很快就把惊惶无定民夫的哀求声淹没在深处了。
未免有想要偷溜的,兵丁眼疾手快,一个长矛掷过去,就把人穿透,定在那,吓得余者再无反抗之心,抖抖索索,一个接一个地顺大流跳进了滚滚白浪中。
这一幕,未免惊骇,归菀瞧得一清二楚,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无辜民夫手无寸铁还背负着袋袋土石,就这么被赶进河中,看得人应接不暇,她后退几步,脸色难看的很。
一不留神,跌坐在地上丝毫不觉痛,归菀十分难受,喉头哽着,她呆呆看着远方,耳畔又是声声凄厉,不知是幻听,还是实情,他这个人,实在是太狠辣了呀……
不知呆坐多久,也不知晏清源那头情况如何,归菀摸索着起身,昏昏沉沉地迈开了腿,她不想留在这,仿佛头顶太阳的光芒一下被黑夜吞噬了。
此时,夕照吻上西山,打在她如玉无暇的面上,轻抹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归菀眼睛一眯,才发觉离了熟悉的地方,她方向感极差,东一脚,西一脚,前头是片小土丘,长满半拉拉的青草,被风一吹,草斜下去,本隐藏的两个脑袋,忽然暴露了在归菀的视线中。
三人目光一对,皆是一惊,那黑黢黢的眼,分明闪着锐利的光,归菀一下回神,意识到危险,扭头就跑,她的风帽掉了,一头青丝就在风中飞舞了起来,被夕阳点燃边缘,犹如火鸟翩跹。
后头这两人,本不打算追,没想到飘进眼中的竟是一头乌发,当下做出判断,毫不犹豫就撵了上来。
耳畔尽是风啸,身后渐近的杂乱脚步,简直就是催命的鼓点,归菀怕极了,没头没脑地疯跑起来,她这辈子,也没这么跑过,脑子却也不糊涂,不管其他,攒足了力气,喉咙里拼命挤出一声声喊叫:
“细作!有细作呀!”
身子不再属于自己,几乎要被风卷着上天似的,两脚明明淌过的是长草地,却又觉不沾大地,归菀恨不能此刻腾云驾雾去了,酸风射眸,碎泪隐隐,她没空去哭,脚底下忽的一绊,整个人就摔扑去老远,抆得掌心火辣辣一阵痛,没等她爬起,脚踝子被后头的人一拽,硌着石头,疼得她肠子都打结,只觉天旋地转的,下巴已经让人狠狠捏住了。
巴掌大的小脸这么一露,追上的两人又是一愣,其中一人随即把归菀的嘴捂死了,另一人道:
“行军怎么会带女人?瞧这模样,这肯定是晏清源的爱妾,他这个人,好女色天下皆知,捆起来,咱们带回去,有用没用的,交给大行台!”
说完,狠狠的目光在归菀脸上一扫,归菀发不出声,只扑闪着眼睛,两片睫毛,如急颤的蝶翅,她惊惧极了,仿佛命运又要拖着她栽进另一处绝望深渊。
一时间,脸上血色褪尽,趁他们撕自己衣裳还没堵上她嘴那手劲略有松动,对准腕子,卯足劲一张口,听得对方一声惨叫,归菀又蹿了出去。
这一回,她疯了般大喊大叫起来,嘶嚎的什么,自己都不清楚了。果然,她这么狂奔一气,发出的求救,顿时引得魏军骚动,堰口刚合上没多久,众人兴奋劲还没过去,忽入耳女人的声音,立马执械上前,到底训练有素万分警觉,从两侧包抄,就等人入榖。
后头赶上来的两人,收步一辨动静,彼此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怕是要闯进东军的包围圈了,后悔不迭,却也只能放手一搏,上前把跑不动的归菀这么一扑,就捉了起来。
“娘的,好歹试一试!”
话音刚落,果然就见东军小心翼翼露了脸,朝这边逼近了,遂拔出匕首,朝归菀的脖子上一架,给搡挡在了眼前。
“你是晏清源的姬妾,是不是?”问毕,拽住归菀一缕头发逼着她仰了脸,归菀吃痛,却死咬唇不吭声。
对面一阵骚动,人群中赫然走出了晏清源,众人自觉避开,他波澜不惊往那一站,手中马鞭还在,一旁紧跟着晏清泽,和兄长相比,七郎瞧见归菀的刹那,惊讶多了。
晏清源压根看都没看归菀一眼,把这两人一打量,冷笑道:
“你们是高景玉的探子?”
一看这人甚是年轻,一张面孔又煞为俊美,猜出是晏清源,可这两人明显底气不足,只能把归菀又勒紧了一把,手一动,她那白皙如瓷的脖颈就染上了一点鲜红。
“你是不是主帅晏清源?”架着归菀的一人问道。
听得诸人顿时怒火中烧,晏清源眼风一打,示意众人噤声,这人紧跟嚷道:
“这个女人,肯定是你的!你放我们回去,退到安全的地方,我们自然放人!”
“拿一个女人威胁,算什么男人!”魏军里不知哪位将军带头吼了句,这人哈哈嗤笑,显然知道晏清源攻打寿春旧事:
“那要问问你们的主帅晏清源了,当初,是怎么拿人家女儿要挟的陆士衡!我们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语落了,倒惹得四下鸦雀无声,晏清泽忍不住看向兄长,晏清源却只是微微一笑,手一扬,弓箭手顿时成阵,开弓搭箭,箭头立下瞄准了这三人,成合围之势。
“拿女人就想威胁我?做梦,”说着,眸光乍冷,下令道:
“全部给我射杀!”
第156章 念奴娇(25)
话音落时,眸光一锐,他随即落下的却是个禁令的动作,就在对方愣怔惊愕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子快似流星,飞弹出去,惨叫声一起,匕首丁零落地,这人猛地丢开归菀,捂着眼睛连连跌退了几步。
七郎手稳眼毒,对准连发,两人的眼睛就都废了。
“放箭!”晏清源复又下令。
利箭嗡鸣,几是抆着耳畔,一阵黑雨从归菀身边斜掠而去交织成诡异一道光幕,独独把她晾在中间,直到弓箭手们忽然收手,归菀纤弱的肩膀一颤,强撑着竟没有厥过去。再一定神,魏军收兵,竟无杂音,已经有条不紊往回去了。
晏清源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留给她一个决绝无情的背影,很快,拨开人群,走到前头去了。除却收拾残局的兵丁,只剩晏清泽,把弹弓朝腰间一别,走上前,好声问她:
“陆姊姊,你的伤有碍吗?”
归菀还没能回神,怔怔地朝脖子间一摸,半掌的血,这才疼得嘶了声,于是,把袖管中帕子费劲掏出,捂在上头,瞥一眼他腰间,苍白的面上勉强浮起个笑容:
“是你用弹弓救的我呀?”
当日打掉她发间玉簪的孩童游戏,鬼使神差的,化作今日救人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