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你喊我的时候,已经看见我了么?”
晏清源嗤一声笑了,扯得伤口一痛:“你叫声那么大,吵也被你吵醒了。”
说的归菀很不好意思,往他脸上一瞧,他眼睛里不知几时有了淡淡的嘲讽: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一个小姑娘家,知道什么,真见着了死人堆,就会吓得直叫唤,生生死死,现在知道性命的要紧了么?”
看着他身上厚厚那一圈绷带,归菀没有说话,脑子里转了转:
这是第几回见他受伤了?
外头隐约传来一阵阵马鼻子“咻咻”的声音,归菀忽心头一酸:“照夜白,世子让人把它杀了是不是?”
一提照夜白,晏清源明显心绪不佳,面上却无多少表情,轻描淡写带过去了:“它没有用了。”
顿了顿,才补说,“它那个样子,生不如死,我是为它好。”
归菀一抽鼻子,想起以前望云骓和它同拴榆树下亲昵无间的模样,近在眼前的,则是在渭曲,她同晏清源说话,两匹马就在一旁怡然自得地啃着草静候。如今,望云骓落了单,它知道自己最亲密的同伴已经不在了么?
“望云骓要是知道了,怕也会伤心的。”归菀眼角湿润,不由自主说了一句,晏清源听在耳中,微微笑了,冲她一招手,归菀以为他需要什么,赶紧过去,征询的目光一望,人已经被他箍住腰身,晏清源在她胸前蹭了两下:
“我呢?”
归菀一时未解,以为他说的照夜白,便鸡同鸭讲似地答了:“我知道,世子自然也是伤心的。”
他忽然觉得她真的很败兴。
但身子是香的,舍不得松手,摩挲有时,忍不住去找她的唇,仰着头,就凑了上去,两人气息相交,十分难得的,归菀这一回只是瑟缩了下,两手不觉放在他肩头,却温柔地承受了。
她懵懂回应,虽还是有点青涩,晏清源心底哂笑:几年都没学会。但倒也畅意十足,两人都有些发晕,痴痴缠缠的,直吻得归菀身子发软,手朝他脸上攀去,可他下面那东西禁不起已然想要昂然抬头,晏清源不得不艰难地把人推开:
“去,给我端杯茶来,口干舌燥的。”
骤然抽离,归菀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在做什么,如坐针毡一样,转过身,连忙去给他斟茶了。
晏清源负伤,于是下令前锋先行,驰往长安与段韶等人合兵。他伤情反复了几日,稍稍稳定了,不再夜间动辄起烧,才决定动身。
归菀从帐子外头进来,见晏清源正在和晏岳说话,看她进来,晏岳早习以为常,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把话头一收,看看晏清源的神色,晏清源神色平静地把头一点:
“继续说。”
“打下长安,只是时日问题,但就怕一件事,死了贺赖,关陇豪右们的人心向背如何?贺赖经营多载,很得人心,属下就担心一件事,他死了,关陇的豪右会再推一个领头人出来对抗世子。”
晏清源很赞赏,表示认同:“太宰跟着大相国跟贺赖交手无数次,对关陇的情势,脉把的很准,不过,在他手底得志的其实还是北镇鲜卑人,他礼遇关陇汉人豪族,给的都是清而无权的高位,有能立赫赫军功者,升迁也并不显着,这群不得志的人,恰是我们的突破口。”
听他一口一个鲜卑汉人的,晏岳心里有抵触,试探问了句:
“世子的意思是……”
晏清源一抚额头,笑道:“等我们到长安,段韶也差不多了,到了长安,发布什么诏令,会一会哪些人才是最重要的。人心这个东西,要么以利得之,要么以义得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不过利字当头而已。至于百姓么,能吃饱饭就是福气,哪管你谁来做皇帝?”
说完,让归菀上前来:“替我备笔墨,”他对晏岳又道,“我先给段韶手书一封,太宰去准备下,我们也这就启程。”
等晏岳告辞,归菀把纸笔朝他眼前一推:“世子,咱们要去长安了?”
晏清源提笔舔墨,微微一笑:“对,去长安。”一纸写就时,晏清源抬眼看了看她,“等拿下长安,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归菀奇道:“世子要告诉我什么事?”
晏清源笑笑,手指在她领口轻轻一摩挲:“到时自然告诉你,你应该问我,我要你答应什么事?”
归菀满头雾水,只好问道:“那世子要我答应什么事?”
第166章 念奴娇(35)
晏清源不语,沉默了一瞬,先命人进来把信取走,继而,对归菀说:
“穆孚来了封书函,说收复寿春城时,无意在一户人家发现了副梁将所穿明甲,一问才知,是当初埋葬陆将军时有心人留下的。”
彼时杀了陆士衡及一众降将,就地掩埋,至于后续,晏清源本也不知,只能猜测许是百姓敬仰他守城持节,又将人挖出来,保存衣冠也未可知。
归菀一张脸顿时变了,两只眼,迅速鼓上了泪,成串成串往下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晏清源。
她说不出话。
晏清源目光停在她泪痕宛然的脸上:“陆将军的明甲,我让穆孚遣人送回了邺城,日后,你也好带回会稽设个衣冠冢。”
归菀哽咽,挤出一句话:“世子要我答应的,是这件事吗?”
晏清源点点头:“现在整个江左混战不堪,你好好的,等日后放牛归马了,自然有机会回会稽,我亲自送你回去。”
后面一句,分明立下惹恼了归菀,她双目通红,情不自禁反问道:“世子跟我一起回会稽?做什么?祭拜我爹爹么?”
察觉到她针锋相对,明显不悦,晏清源索性不再说这个事,换个话题:“简单收拾下,跟我去长安。”
一路上,因晏清源伤势未愈,两人坐的马车,里头一应俱全,行驶在官道上,四平八稳的,处理完军务,晏清源闲时也能读两页书。归菀则沉默许多,无心看景,时常坐在车壁的角落里发呆。
他们一行人抵达长安时,是十日后,时令已经晃进了九月,草木凋零,秋风秋雨,雁阵频现,归菀一打帘子,瞧见了头顶的人字型,领头的那一只,煽动着灰翅,朝南,再朝南,也许就是向着她的家乡,直到成茫茫黑点,才依依不舍把帘子放下。
这个时候,长安城已被魏军所据,百姓惶恐,本以为东人要屠城杀戮,却并无动静,反倒有将官出面安抚,甚至未去洗劫皇宫各殿,一切如常。如此情状下,长安城内那股惊惶躁动,渐渐褪去,等晏清源一行人入城,就在坊间一处极寻常的府邸下榻了。
晋祚终结以来,长安城几度易手,战火绵绵,这座曾经最具汉帝国气魄的恢弘城池,一度如洛阳,民生凋敝,尽是荆枣铜驼之悲。
贺赖经营几许,多有恢复,但想要重回长安城巅峰却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晏清源不急着处理军政,伤又见好,携归菀至长安古道一转,再去茂陵,一片苜蓿石榴丛下,等见到两座墓冢时,归菀才了悟:
这里是埋葬卫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