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嫂看差了,这怎会是大姐姐的那只钗,只是相似罢了。”五姑太太不慌不忙地道。
“不会!我记得清楚的!二嫂,你看,这就是大妹妹的那支钗对不对?”三夫人急切地跟二夫人道。
二夫人原也在惊疑。“许只是相似吧,”她迟疑道:“大妹妹的钗,自然是囡囡收着呢……”
老夫人这才一转眼眸,凌厉地看向虞楠裳。
虞楠裳越众而出,向五姑太太夫妇行了个礼。这礼却不够稳,她面上的神色也不够稳:“敢问姨父姨母,这钗是何处得来?”
五姑太太心道一声来了,面上却装的更惊讶更无辜:“是我家的当铺里前两天收到的。说是客人家里有喜事,急着要用钱,当了死当的。我见到了,也是觉着眼熟,和当年母亲给大姐姐的那支钗很像——母亲且别笑我,您给大姐姐那支钗我那时候可眼热呢!如今见了这个像的,就拿来自家戴了。偏娇娇见了也喜欢,再三跟我要了去。怎么,难不成,不只是相似,这当真是大姐姐那支钗?”
虞楠裳头已经垂了下去,眼中也有波光泛起:“是,这就是母亲的那支钗。”
这话一说,众人皆是一惊又恍然。唯有槿裳,目中闪过得意之色:便是她处处都出彩又怎样,说到底还是一介要靠当当度日的贫寒小民!她原就不该和她争比,没的自堕了身份!
那边五姑太太原是和槿裳想的差不离,她还要把这话挑明了:“哎呀呀,这怎么话儿说的!你们家家计艰难这我原是知道的,却不知道竟艰难到了要当当过活的地步!你爹也是的,你舅舅们是为官做宰的,不便打扰也就罢了,这不还有你姨母我吗,便来与我说!我虽是个不争气的,也不短你们这三瓜俩枣的,哪里就能当了你母亲的嫁妆!再者说,一般的东西也就罢了,这只钗可是你母亲的外祖母传下来的,再怎么难也不能动它呀!”
她说的畅快淋漓,眼角余光看到,她那嫡母尽管还强撑着作高高在上的模样,握着珠钗的手却在颤抖,心下自是如意。然犹不知足,还咄咄逼人道:“话又说回来,你们家有什么了不得的喜事,这般急慌忙火的用钱?”
还有什么喜事,大家都知道虞老爷刚刚纳了个妾。当了亡妻的祖传首饰纳妾,这但凡是有点骨气的男子就干不出这种事儿来。
老夫人手中的凤钗颤的更厉害了。二夫人三夫人这才察觉老夫人的不妥,忙过去奉茶抚胸。
虞楠裳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五姑太太。五姑太太隐约看到似乎有极亮的光一闪而过。
“今儿是外祖母的大好日子,这事儿囡囡原不该现在说的,”虞楠裳声音也在颤抖:“只是五姨母把外祖母气成这样,囡囡不能不说了。”
“呵,什么叫我把你外祖母气成这样?你们家干的好事怨到我头上,哎哟喂,我这哪儿说理去!”五姑太太装出极委屈的模样。
“请外祖母、五姑母听我分说。”虞楠裳的声音渐渐稳了下来:“这钗,并非是我家当入当铺的。一月前,是我母亲的忌日。为了给母亲祈祷冥福,爹爹和我一起,把这钗送到圆明寺,供奉于佛前,只待觉空大师诵经四十九日后取回。岂料半月前有那等无法无天的贼子,竟潜入源明寺盗窃,这钗,就和其他许多供奉在佛前的珍宝一起被偷走了。现在京兆尹还在加紧追查此案——再不想这钗竟是入了姨母家的当铺!”
她向五姑太太逼近一步:“姨母,原来你家当铺是收贼赃的吗?”
“一派胡言!”五姑太太再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惊的柳眉倒竖:“什么贼赃?这,这明明就是你家当的!”
虞楠裳闲闲扶下鬓角:“源明寺报官之后,觉空大师亲自写信向所有失主致歉,我家便也收到一封。姨母不信,我这就好叫人回家取来给您看。”
五姑太太只是不信:“去取啊,谁知道是不是现写一封!”
“圆明寺失窃这事儿是有的。”却是冯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丫鬟们赶忙打起门帘,冯檀连同大夫人及三位老爷一群人走了进来。原来是之前二夫人看事情不成样子,悄悄打发人去请了他们来。
“京兆尹现在还苦于毫无线索,姑太太这下可算是帮了大忙了。”冯檀这话一说,五姑太太和五姑老爷心里一起打了个冷战。做当铺的,最忌惹上贼赃。尤其在京城这种地方,处理不好,铺子倒闭还是小事,若是惹到了贵人,家破人亡也是有的。
“你快说,这是哪个当上收来的,且叫人把存根票据拿来一看,事情不就清楚了吗。”五姑老爷到底经商多年,头脑清楚。
“是仁……”五姑太太方要说,面色突然一愣,整个人就不自然起来。
“说啊。”五姑老爷熟知她脾性,见她这样不爽快,心下不由得惊疑起来。
“五妹你说实话。”冯檀之父、宏化侯爷冯旭发了话:“你可知源明寺一案非同小可,丢失的珍宝还牵扯到宫中,若是和你家铺子有关,越快将功赎罪越好。”
“和我家铺子没关系!”五姑太太不得不说实话了:“囡囡她说瞎话!那就是他们家当到我家铺子里的。”
“那是哪家铺子姨母倒是说啊,倒是叫人去取当票啊。”虞楠裳好整以暇地道。
“那家铺子是我用我私房银子新盘下来的。”五姑太太咽口口水,看也不敢看五姑老爷:“叫仁和当铺。在、在成康坊那儿。”
五姑老爷一听她这话,再略一琢磨,脸色就沉下来了。
仁和当铺在成康坊虞梅仁家旁边,他是知道的。
这件事情败露了就败露了罢。五姑太太心中暗恨,却更不肯放过虞楠裳了。她又嚷道:“我这就叫人去娶当票!你倒是也去取那劳什子觉空大师的信!”
“阿弥陀佛,你怎敢对觉空大师不敬!”任她放肆了这半天也没说什么的老夫人却是为她这话呵斥了她。
五姑老爷亲派了得力管事带着五姑太太的陪嫁婆子去取当票了,冯檀也派人陪苏子回虞家取信。不到半个时辰,便回转通报进来:“太太、太太不好了,柜上说,并没有这一当的当票!”
第12章 虞楠裳的婚事(一)
“没有?怎会没有?!”五姑太太大惊失色。
“当上说,虞家东西是当了,可还没签字画押……”那去取当票的陪嫁婆子畏畏缩缩地回道。
“看来姑母这铺子,的确是不甚干净啊。”冯檀冷冷道:“我即在刑部任职,这事儿又干系重大,却是不好当作不知道。一会儿寿宴完了,姑父姑母就亲自往京兆尹走一趟罢。”
“这,这明明就是他们家当的!”五姑太太也是这些年舒坦日子过久了,浑然忘了侯府的威仪。急怒攻心之下,竟伸手指了冯檀与虞楠裳怒斥:“我知道了!你是故意去当这钗又不签字画押,又串通那寺里的和尚报上贼赃……你们,你们合起伙来害我!”
众人听了这话,只觉着这五姑太太委实是猪油蒙了心窍。又有女眷见她这泼妇一般的模样,,就想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商妇,连带着看娇娇的目光都鄙夷几分。
“闭嘴!”五姑老爷一把把她拉到身后,复与冯檀赔笑道:“你姑母是吓怕了,说的浑话,世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至于这铺子,原也是你姑母新盘下来的。她一个妇人家,哪里知道去摸摸这铺子原来的底细,想来是老店伙不规矩做下的事体。”
“很有可能。”冯檀煞有其事地点头:“到时候去了京兆尹,姑父就照这样说给府尹大人听就是了。”
五姑老爷的笑就僵在脸上了:他这刚谋上皇商的差事还没坐稳,想把他拉下来的人大把呢。若是这事儿闹到京兆尹去,便是假的他们也能给他弄出三分真来……他咽口口水,还待继续说什么,此时外面管事的来通传,去虞家的人回来了,虞姑爷也随着一同回来了。
“母亲您看?”宏化侯请示老夫人。
老夫人又垂眸看手上凤钗。“叫他进来。”她终于发了话。
虽是男子,毕竟是亲戚,又是上了年岁的,女眷们便没有回避。然而等那帘子一打,那青松修竹般的身影转过屏风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众女的眼瞳皆亮了一亮,接着纷纷垂了首。
便是稳沉如大夫人,眼神儿也一阵恍惚:似乎依旧是二十年前,有人自北疆来,才冠京华,亦艳绝京华。时人皆知虞美人,合欢枝叶想腰身,不共长安草木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