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原是封了钦差大臣前去江南调查四六皇子的死因,此番回来,是否代表江南两位皇子遇刺一案已经有了着落?前世她因晚进府两年,所以不清楚这些事。想来皇子之死虽然是大事,却与她并无关系,只是哥哥的仕途……
杜羲看着杜月芷,温和地应了一声:“嗯,长高了些。”
这种来自父辈的家常话,杜月芷许久没有听过了,闻言不由得露出笑容,从眼底透出的笑意,柔软明亮,还带着小孩子的撒娇之意。
杜羲的目光短暂落在杜月芷脸上,微微停滞便移开了,转过头来,已是满脸肃然,盯着方才还大喊大叫,现在已经颓萎的林大家的看。他身为大理寺卿,审讯高手,目光阴鸷,眼如冷刀,很快,林大家的冷汗直出。
“给,给二爷请安……”林大家的声音弱了好几分。这个二爷在二夫人和女儿面前是天下最温和的男子,但是对别人就没这么多善意了,通常铁面无私,再无人可打通他的心。
“林大娘,你仗着乳母的光在府内横行霸道,也不知有多好人告到老太君面前,皆因你是乳母之女才没狠下心来处罚。既如此,你从今以后不必上来请安了。”这大热的天,杜羲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像冰块似的镇住林大家的:“至于乳母是怎么死的,疑点重重,我会派人去查,你出府后好自珍重。”
林大家的脸顿时血色退尽,惶恐,惊惧,不安,呆若木鸡:“就是吃了生牛乳,不消化死的……”
杜羲不为所动,神色如常,手一挥,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不由分说将呆若木鸡的林大家的拖走了,男子不同于女子,有的是力气,拖着拽着林大娘,她一口气没上来,晕死过去。人消失在远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朱氏又料理了几桩事,让兰蔓把香儿带下去,那些下人们也都各自办事去了,厅里只有寥寥数人,朱氏得空,这才有空去看夫君。
“夫人,事情已经料理完了,随我回家吧。”
杜羲温柔说。
“好。”朱氏站了起来,又说:“我父亲昨日进京述职,镜儿在那边陪着,她还小,恐诸事不能想到,我要去看看才放心。”
“岳父大人来了吗?身体安好?别忙,我同你一起去。”
“他老人家身子骨好着呢。你既要一同去,先把衣服换了,看你脏兮兮的,别叫我父亲说我没管好你的衣裳鞋袜。”朱氏说了几句,忽然想起杜月芷,哎呀了一声,回头看,只见杜月芷早已避嫌到一边,拿着桌子上的洋金花玩,并未看向这边。
朱氏松了一口气,招手叫杜月芷过来,送她回院。然后夫妻二人回侧府准备一番,一道乘车出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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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一家三口再乘坐马车回来,灯笼发出黄色的光芒,杜羲和朱氏踩着灯光下来,随后杜月镜扶着杜羲的手也跳下马车,亲昵地挽着父亲,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此时后面也传来达达的马蹄声,杜月镜手挡在眉前看了看,大声道:“是大哥和二哥,好巧!”说着又招了招手。
杜怀胤和杜怀樽下了马,将马鞭甩给小厮,走上前来。两个少年已经提前得知杜羲回来的消息,所以才从宴会上赶了回来。杜怀樽先拜行一礼:“父亲大人,您回来了。”
杜羲点点头:“樽儿,刚抆看你马技又见提升,可见我走的这几个月,你也没放下基本功。”
杜怀樽得了父亲的夸奖,自然高兴,谦虚道:“都是大哥教的好。”
杜怀胤微微一笑:“二弟何必自谦,我也是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总归还是二弟学的好,悟性高。二叔,二叔母,夜风大,我们进去吧。”
杜羲让杜怀樽带着女眷先走,然后落后几步,与杜怀胤同行。杜怀胤知道二叔有话跟他说,便开门见山问道:“二叔,你这次去江南,可有调查到什么?”
天空星辰如海,奴仆们提着灯笼站的远远的,远处杜府高高的墙似乎筑起屏障,保护着里面的人,前路未知,星月争辉,杜羲斟酌片刻,道:“两位皇子的死因我已查清楚,是太子,不,应该说是凤盛皇后派人下的毒手。我已抓住从犯一人,据说皇后已经下令灭口,杀了不少知情人士,原则便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形势非常严重。从犯一息尚存,主谋仍逍遥法外,实在令我烦忧。”
听到是皇后下的手,杜怀胤突然站住了。
皇室相残,大逆不道。
夺嫡之争迫在眉睫,两位皇子的死因是如实回禀圣上,还是暂且按捺不发,待看凤盛皇后那边的动静?皇后竟能秘密杀害皇子,且做的堪称滴水不漏,想来手腕了得,已把帝位视为囊中之物。然则说与不说,关系重大,说了,得罪皇后和太子,以后太子登位,杜府少不了受委屈。不说,得罪圣上,将来真相泄露出去,只怕更加难以收拾。
“二叔,皇后漠视皇子性命,太子又资质平庸,难道我们真要为他们效命?”杜怀胤提出疑问,年轻的脸上露出几分担忧:“我所祀奉的明君,应更加重视仁义,而不是这样草菅人命,为了夺位不惜用肮脏的手段,实在下作!”
杜羲看着自己这个年轻傲气的侄儿,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不由得慨叹道:“怀胤,自古以来君为上,臣为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么多君,未必全是明君,可不也是被选中的吗?”
“二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能看到的,圣上多少也会看到,区别在于会不会影响他的遗召。太子之位,最终属于谁,尚不可知。你也不必义愤填膺,以后跟着你父亲多打几场仗,你就该知道不管是谁即位,谁手段高明还是下作,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皆是明君。”
杜羲的话,字字入心。杜怀胤回到院子里,仍在自我思量。以前父亲只会强硬地命令他服从,从不会说深,以至于总是与杜怀胤想法相左。但是二叔这番话却有如当头棒喝,令他醍醐灌顶。是啊,站在权利的漩涡中,血肉横飞,谁又能完全脱身而出呢?
下人们提着灯笼,灯笼的光朦胧淡黄,分成两道,向着杜府深处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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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怀胤回到院里,剑萤带着人伺候他洗漱:“少爷,今日沐浴吗?”
“嗯。”杜怀胤随意答道,脱衣服的时候,又想起来什么,笑着嘱咐道:“你可别再往水里撒玫瑰花瓣了。”他是个少年郎,用女儿家的花瓣泡澡,万一传出去,一世英名都毁了。
剑萤脸一红,低声称是,纤手将杜怀胤的外衣脱了下来。直到杜怀胤宽衣完毕,穿上睡衣,她双颊红透,不知道怎么跟少爷说,是少爷抢用了她的洗澡水。
原来去年冬天的时候,杜怀胤院子里分了一只浴桶,有坐有靠还很大,沐浴的时候灌满热水,舒服得抽筋。因为剑萤素来怕冷,杜怀胤也不知怎么想的,叫外面的人依样打了一个,专给剑萤用。以前一直相安无事,只是前几日剑萤把浴桶搬到澡房,打好热水,撒完花瓣,正要去泡浴时,忽然杜怀胤进来了。他进到澡房,看到剑萤傻傻站在浴桶旁边,浴桶冒着热气,便以为是给自己准备的,后来……
剑萤不太想回忆少爷发现浴桶里浪漫的玫瑰花瓣时,脸上精彩的表情。
丫鬟在外面说道:“少爷,浴汤准备好了。”得到同意后,鱼贯而入,将热水纷纷倒在浴桶里,热气顿时弥漫开来,又留下一桶热水备用,退出房去,将门关上。
杜怀胤站在浴桶前,脱了衣服,剑萤收拾着挂在屏风上,转过身来,看到眼前一幕,面红耳赤。
少爷全身赤/裸,小麦色的肌肤弥漫着水雾,劲瘦的腰,后背轮廓呈流线型,脊珠分明。他抬起长腿,跨入浴桶,背对着剑萤坐了下去,刚刚束起的黑发用一支发簪别住,侧脸少了平日的飞扬傲气,多了几分沉稳。
“剑莹,抆背。”大概等了半日也没等到,他微微开口。
简短的吩咐让剑莹回过神来,忙拿了毛巾,坐在浴桶旁边,手与毛巾浸入热水,再拿出来,慢慢给杜怀胤抆背。不知是水太热,还是杜怀胤肌肤滚烫,剑莹感觉自己的手掌都快要被灼伤了,眼睛里盈着雾气,血也直往脸上涌。
杜怀胤胸前有一道小小的剑痕,扁平,锐利,刺入肌肤一寸,正是这一寸换来兄妹相聚。浅浅的伤痕仿佛烙印,永远烙在他身上。
当剑莹的手滑过时,杜怀胤忽而闷哼一声,吓得剑莹惊呼:“对不起少爷,奴婢手重,弄痛您了!”毛巾掉了下去,溅了两人一脸水,剑莹又忙不迭为杜怀胤抆脸,可是手碰到杜怀胤的脸,肌肤相触,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咬紧唇,神色黯淡。
“你没有抆疼我,是我自己心理作用……”
剑莹浑身气息低落:“少爷,我笨手笨脚的,明知道你受伤,还这么不小心。”
“这是小伤,已经好了,真的不疼。我就是看到这伤口想起月芷,她一个人住在荷花洞子,我也不能去看她,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上次我们在老太君房里见面,她还私下跟我说,让我待你好些,没想到,这才多久就差点惹你哭。你别伤心,真的不怪你!”
剑莹想起杜月芷对她颇多照顾,又是愧疚又是悲哀,她真的很对不起三姑娘,三姑娘对她好,她自己却不争气,越做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