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花怒放,仿佛一声之间,身体上的沉疴旧疾全好了,爱不释手地便抱起了大孙子,“乖乖,再喊一声。”
“皇爷爷。”
皇帝于是摸他的头,老大便乖巧地咯咯笑,小的见大哥笑了,也奶声奶气地发出“爷”的音,但学得四不像,逗得皇帝开怀大笑。
笑够了忙问:“孩子没起名么?”
睿王妃摇头,“没有,只取了乳名,一个叫团圆,一个叫合乐,王爷说,等父皇亲自起名。”
“好,好好。”难为儿子孝顺,被自己赶出上京也无怨无悔,还惦记着他,皇帝一面点头,一面赞许,“一时三刻,朕也想不到,皇孙的名字不能马虎,待朕仔细斟酌斟酌。”
皇帝有了两个皇孙,对边关的战事便更有耐心了。
老大扒着皇爷爷的龙袍,稚嫩的声音像两粒落在瓷盘里的豆子,“皇爷爷,为什么父王一直不回来,皇爷爷是不是不想见他?”
皇帝一怔,望向睿王妃,眼中似有深意。
睿王妃心中咯噔一声,惶然地跪下来,“皇上恕罪,臣媳不知,也没教过他,团圆只是想念父王……”
“也罢也罢,小孩子,他才三岁孩童,就算你教,他也未必省事。再者,原本也是朕对不住老三。”皇帝略有惆怅,长叹了一声。
团圆见皇爷爷愁容满面,小手轻轻拍打他的手背,“皇爷爷别不高兴,团圆以后也打敌人,教皇爷爷高兴。”
小小年纪就会逗他开心了,皇帝惊奇这小孩儿如此古灵精怪,太子和睿王小时候,一个少年老成,喜怒不形于色,一个调皮捣蛋,整日惹事教人头疼,都不像这个孙儿这么孝顺,都说隔代亲,皇帝也不例外,连带着对睿王也大生好感,一想到多年不见,便更是遗憾,待战事一了,不管什么原因,都要让睿王回家了。
皇帝翻阅奏折时,想到两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便不觉慈爱微笑浮上嘴角,于是大笔一挥,替两个孩子取了大名,一个叫白承佑,一个叫白承谨,并封了白承佑为世子,昭示天下。
柳行素坐在家中钻研韩诀给她的《中书遗录》,小春从后院摘了几颗黄灿灿的橘子,从院子里就着井水洗了,一路捧到前厅来,“大人,院子里的果树有些年头了,结的果又大又甜,大人你尝尝。”
柳行素没那个功夫,小春想了想,问:“大人,皇帝陛下有了两个小皇孙,便乐得民间都不敢有一个不跟着笑的,想来是真高兴,可是他却不知道,咱们家的徽儿才是老大呢。”
“别胡说。”柳行素放下书白了她一眼,“徽儿姓柳。”
“大人,这话我以前信了你的,可小春也是现在才知道,皇家到了这一代,正好是承字一辈,难道是巧合?”小春觉得,大人是心知肚明,却故意不承认的,太子殿下也可怜,竟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个五岁大的儿子。但小春也晓得厉害,要是太子知道了,一定会把徽儿要回去,徽儿是贺兰山众人的心头宝,就连她都舍不得,更何况是师祖和那群师伯们了。
“多嘴。”
柳行素不想谈论这个问题。
但是,她离开贺兰山久了,真的恨想念那个皮猴子,不知道最近又剪了哪位叔伯的胡子,把青虫放在哪位师兄的菜盘里,在的时候嫌弃他嫌弃得要命,一点都不乖,走了却又开始想,很想很想。
他长得那副姿容,和白慕熙很像,眉眼神似,唯独不会板着脸学他爹那样老成,上蹿下跳,唯一的强处,便是护短,向来帮亲不帮理,不管发生什么都理直气壮地维护她这个娘,令人又爱又恨。
柳行素一想,便忍不住挑了挑唇,眼睛盯着书册,好像这本书里有逗人会心一笑的故事。
小春心领神会,上前握住了柳行素的手,“大人,家仇自然要报,可是大人你还有幸福,还有责任,一定要保重好自己。”
柳行素有点出神,看了她一眼,徐徐点头,“我有分寸,不会让自己受伤。”
她低下头,脸色变了变。没想到韩诀堂堂正三品大员,妙龄驰誉,骨子里却是真小气,芝麻大一点仇,便被他记住了揪着不放。为了不让她分神找线索,他几乎把三大主簿的记录簿都搬空了,全运到柳府来,这么一折腾,她哪里还有工夫想别的,要是这些东西看不完,交不出纲目,她过几日恐怕要遭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徽儿姓柳这点这酱紫的,女主当时那种状态,对男主是有恨的,其中有点误会以后说,所以不大可能这么甘心让儿子跟他姓,另外柳家无后,所以徽儿到最后一直都是姓柳。至于老二,那就跟太子姓了。老二也会在下卷出来和大家打招呼的。(不用指望皇帝会像喜欢两个小孙子那样喜欢柳承徽,他太皮了。)
☆、第46章 扑朔而迷离
柳行素整理完韩诀交代的目录,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北疆传来捷报, 睿王凭着万夫莫当之勇,一路杀入河西与突厥的交界地带, 抢关夺寨,生擒了察汗王部落百余人, 突厥王阿史那野也兵败落日桥, 暂且退兵了二十里。
喜报传来之后,附庸睿王的言官们, 终于一个个冒出了头,大肆吹捧。皇帝本来因为两个皇孙, 时常被逗得喜不自禁,眼下频频大捷, 更是壮心不已, 对睿王妃母子三人也是大加赏赐。
韩诀收回了柳行素呈交的目录,她松了一口气,告了退, 韩诀却叫住她, “慢着。”
柳行素咬了咬唇, “大人你还有事?”
韩诀耐心看着柳行素的成果,并不抬头, “睿王战胜,你怎么看?”
原来不是加任务,她再度放心, “突厥人虽然凶悍,但他们有个致命的弱点。草原人出兵是为了掠夺食物,目标虽然大同小异,而他们的王廷,大大小小的王便有二十几个,人心不齐,军纪便会松散,睿王用蛮力,以暴制暴,实在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韩诀还是不抬头,只是语气耐人寻味,“你有更好的办法?”
“太子殿下不是去押送粮草了么,他清高傲物,又不好杀,脑子也还算好使,如果有兵不血刃的办法,下官想,他不会让大周主动出兵的。”
这回韩诀终于主动看了眼柳行素,她微笑淡淡,他用鼻子冷哼:“你倒是了解他。”
“那下官可以走了么?”柳行素眨眼。
韩诀广袖一挥,不耐烦地将人打发了。
白慕熙临走前那晚找过他,当时他在河滨,夜风如刺入寒空的冷刀。韩诀撑着一柄伞,秋雨凄哀,他徐徐的走近,“你要我帮你?”
“我想让你帮的人,是她。”白慕熙转过身,梧桐树下立着那道清隽的身影,冰姿玉骨,犹如揉入夜雨里的淋漓墨画。
韩诀是从来没见过他低下语气求人,何况是自己,那时候他就知道了,他又没办法了,这个恼人的表弟,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韩诀摇摇头,“你要知道,她要追踪的东西,是多年前的旧案。那件案子,很有可能与天家,与皇上有关,如果她是柳家什么人,和你——”
白慕熙知道,也清楚,因为这件事很可能让她与他决裂,但是——他俯下温柔跌宕的目光,袖口下一枚青龙玉佩被捂出了暖意,“总不能让她一辈子,都不能得偿心愿。”
对他而言,真正可怕的,是他但凡提到柳家那灭门的案子,心底里那不忍放过的愧疚和遗憾,渐涌如潮。
他潜意识里在抗拒什么,这些使白慕熙深信,如果找回他的记忆,他也许便能想得起来了。
韩诀是答应了白慕熙照顾柳行素,不揭穿她,替她隐瞒,也帮她找线索,但这一切是有条件的,“我可以答应帮他,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你,不再调查这桩旧案。”韩诀对这件事极为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