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闵安松了口气,嘀咕道:“萧宝儿就是一个小霸王,我躲她都躲不及,还敢约她看星星看月亮?我是高兴她终于不来找我了,将祸害转移到非衣身上。”他觉得轻松异常,极高兴地趴在桌上着手绘制长木战车图纸,预备在十日后与茅十三的约战中使用,确保他的长官毕斯稳赢不败。
傍晚时,花翠回来带来好消息说,黄石坡下真的长着一株“紫美人”花树,采摘来花瓣塞进枕里可以安神助眠。闵安一听是黄石坡,属于萧宝儿时常出没打猎的地盘,央求花翠第二天与他一起去。花翠却以路远日头大会晒黑做理由,拒绝了闵安。
戌时夜幕有星无月。闵安拿着战车图纸给毕斯过目了,商妥好细节才走回吏舍。路过边院时,他习惯性地抬头看看师父那边的厢房是否燃上了灯,却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站在非衣紧闭的窗前。
一个头戴珠玉流苏小花帽,身穿水红纱裙的姑娘正拿着鞭子抽打院子里的花架,嘴里带着哭声:“公子带我回去嘛!我要去看姐姐!”
闵安一听到萧宝儿的声音,连忙弯腰压低身子,抆着低得不能再低的矮墙边儿走。还没捱过转角,萧宝儿就提着鞭子跃出门来,喊道:“闵安,你给我站住!”
闵安哪能站得住,跑得比兔子还快,专拣夹院之间的小弄堂钻,衣衫上不可避免蹭上了一些青苔土坷。萧宝儿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时常纵马打猎,身手练得比衙役还要厉害。闵安要钻到出口了,萧宝儿从旁院堵他,抵着他后退,将他堵在了夹院两壁之间。
闵安一看萧宝儿涨得通红的脸,立刻站定稳住脚跟,果然被萧宝儿疾驰而来的身影快要冲倒了。萧宝儿紧紧抱住闵安,摆头哭诉着,将满头无比璀璨的珠玉流苏晃荡在闵安的眼前,着实耀花了闵安的双眼。
“我十分想念姐姐,你带我上昌平府好吗?公子不愿意见我,更不愿意带我回去。”
闵安夹在两壁之间,被萧宝儿抱得死紧,动作不大灵便。他抬手拍拍萧宝儿的后背,想帮她顺气,可又发现她根本就是趴在他的胸前,做着一副小狗舔食的姿势,他再一掌拍下去,估计就能让她见到地底了。
闵安抬着手杵在半空问:“非衣是昌平府人么?是哪家的公子?”
萧宝儿因思念姊妹心苦过度,从闵安胸前哭倒在他的腰部上,哽咽道:“公子来头可大了,我们萧家都不敢动他,姐姐都得看他的脸色。”
闵安听着了关键处,哪还敢动,让萧宝儿像往常一样抱着他大哭一场,问道:“萧知府萧大人算是昌平府最大的官了,还要看非衣脸色?那他莫非是楚南王家里的?”
萧宝儿抬起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跪倒在闵安面前,向他看着:“你还别猜了,是要害我被爹爹打吗?姐姐写信过来,特地叮嘱了,不准泄露公子的身世。公子本来就生得不近人情,惹得他心烦,他还有更厉害的手段对付我们萧家,再说他顶上还有个世子撑着腰,那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物……偏偏姐姐又被世子捏在了手里,成了什么家臣……”
萧宝儿一连三年没见到亲姐的面,被萧老爷管制得极严格,不能出黄石郡。时间一长,正值十五六岁年纪生性爱玩闹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了。萧老爷还宠着萧宝儿,对她三番两次要上昌平的举止可是不能容忍的,为此打了她多次。萧宝儿自小失了母亲,对唯一的姐姐极为依赖,所以她想找到一切能避免受罚的方式去昌平府。
闵安平时被萧宝儿缠了多次,知道她的心结,对此他也无能为力,只能耐着脾气安慰。萧宝儿叫他不要猜测非衣的来历,其实他已经差不多猜到非衣的底儿了,只是缺少证据去证明。
萧宝儿哭倒在地,把脸藏在闵安腰下的长衫里,顺便用布料抹了下眼泪鼻涕。弄堂出口那边,伸出了小六小甲的头,他们朝着闵安与萧宝儿一站一跪的地方瞧了瞧,将手里的灯笼举高照得清楚些,眼睛突然就变直了,过后又互相递交了个了然的眼神,再徐徐收回脑壳。
闵安猛然也醒悟过来,萧宝儿在他身上滑溜着哭倒,远远看去,先是“舔食”了他的胸,再是腰,再是双腿根部,那些姿势可谓暧昧之极。
闵安心急火燎地将萧宝儿打发走,还没躲进吏舍里,小六等人就围住了他,塞给他一些瓜子干果,说道:“小相公艳福不浅呐,非衣公子刚拒绝了萧小姐的邀请,萧小姐转头就跑到小相公怀里去了,伺候了小相公一回,那销魂的滋味惹得哥几个眼馋。要不小相公给说说中间的曲折,让哥几个过过耳瘾?”
闵安端起架子呵斥小六等人,想将他们吓走。他们反过来向闵安讨要瓜子干果的赏银,理由就是闵安撵走了萧宝儿,让他们备用的小茶点白废了。闵安不情不愿地拿出工俸给了小六等人,小六还嫌弃他太慢了,跳过去赏了他一栗暴。
闵安怎能忍下这口气,马上一掌击出,打中了小六胸口。他自小跟随吴仁学得武艺傍身,拳脚虽然比不上总镖局出来的花翠,对付寻常的角色可是绰绰有余,小六自然也不在话下。小六也不肯吃亏,再跳过去与闵安打斗,引得周围的衙役哄笑。
正在睡觉的花翠被吵醒,抄起一根压被絮的竹杠就走了出来。她横扫一杠,将所有人扫出吏舍院门,站在大门口说道:“再吵着姑奶奶睡觉,小心命不保!”
等夜色笼罩大地,闵安才敢偷偷摸进院门。他觉得明早要去探一探黄石坡的紫美人花,有必要磨出一把柴刀开山劈路。
花翠睡了半宿,院外光线惨淡,窗台下反射了一点冰凉的冷光,还有些霍霍的声音,听着怪瘆人。她披衣起身,走到院中,朝闵安后脑一拍,愠怒道:“大半夜的还磨刀,不能点个灯吗?”
闵安委屈道:“点灯又碍着你的眼了,你睡得不好。”
花翠叹气请小祖宗退到一边,三下两下就将柴刀磨好,还给他上了油蜡。院外丢进一个打更的竹梆正砸中闵安的头,接着传来小六的声音:“大半夜的还磨刀,吓死人,就不能点个灯吗?”
闵安将竹梆捡起来,揉着头去睡觉。天明时郡衙必须打梆报时,他匆匆穿过宅门、穿堂门、仪门、大门,在云板及梆筒上乱敲一气,提前将毕斯等官吏唤醒。毕斯看见小六惯用的竹梆留在过道里,大骂了小六一顿。
☆、第9章 一场惊山动猴的邂逅
小雨霏霏,花草淡香,黄石坡上没有一点虫叫鸟鸣。
闵安用柴刀开路,齐腰长的深草窸窣作响,不知从哪里跳出一只金黄色毛发的小猴子,挂在树梢上一荡,取走了他的帽子。闵安掰下一根树枝戳小猴子,它也学他的样,用树枝戳他,将他的头发戳散。没了帽子的闵安只能任由一头黑发如乌云般披下,他走到黄石坡顶,费力地扒在树根上,伸出柴刀去砍紫美人的花枝,将仅有的一株捏在了手里。
突然旁边闪出一道黄色的影子,如圆球一般晃荡过闵安眼前,头上还戴着他的帽子。闵安受惊,抓起柴刀去砍来袭物,突然想起是刚才那只小猴子,马上又收了手。他的姿势本是不易稳住力道,又被惊扰了一次,脚下难免疏忽了一些,不禁朝下滑去,多亏他松手丢了柴刀,牢牢抓住一截倒生的树根才避免继续滑落。小猴子戴着帽子拍手吱吱叫,闵安挂在山坡上哭笑不得。猴子低头看他,帽子被吹落,它追着帽子跳下来,正好压在他的手臂上。树根难以承受重量,松脱开来,闵安和小猴子一起滚落下去。小猴子还没成年,在石头崖壁上找不到树枝攀援,惊得吱吱叫。闵安于心不忍,将它护在怀里,再抱着它重重跌落地面。
闵安吸了吸气,背部传来一阵巨痛,比起师父的棒槌敲打可厉害多了。他撑起腰身,将自己挪到一边的石头上搁着,对着呆站在一旁的小猴子做了个鬼脸。小猴子跑开捡起闵安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突然吱吱叫着,蹿到闵安背后,只从他肩头露出一点蓝汪汪的脸注视着远方。
闵安抬头去看,发现山路那头走来一支豪华马车队伍,车头插着锦青丝绣金龙旗,正迎风猎猎作响。车辕车身垂幔无不精致,随侍穿着一色锦袍,系着白玉章星腰带,笔直坐在马身上,目不斜视。领头的侍卫长得尤其英武,背缚着一个玄色锦帛剑盒,上面按了一道金漆徽印,显示出此利器的出处不凡。闵安看不到车厢里的人,但他辗转在外多年,练得多少有些眼力,当即就看出这支马队排场不大,勃发的王家气象却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