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安清醒了一些,嗫嚅道:“水缸太深了,我跳不出来,能搭个梯子么。”
李培南冷眼看着闵安,非衣也是一脸无动于衷的颜色。闵安向厉群投去求援的眼神,厉群倒是明白他家公子的意思,拎了一张梨木墩过去,放在缸身外,小声说:“小相公快出来吧,践踏了先生的尸身就不好了。”
厉群走出花厅外,吩咐门口值守侍卫置办白缟棺椁等物,水缸里的闵安就成了厅里两人目光聚集之所在。闵安更觉窘迫,把手搭在滑溜溜的缸沿上借力,还想翘上脚翻出,又怕不雅观,于是他试着跃跳两下,竟是一滑脚倒在了缸底。
花厅极寂静,徒留闵安愤愤不平的声音:“厉大哥真是的,就不知道把坐墩丢到缸里来吗?”他冒出上半身扒在缸口,朝非衣招手,示意非衣去帮他。
非衣只得走过去将闵安拎出了水缸,闵安一看自己身上黑青灰白各种脏污,连忙跑得极远的地方站着,可是李培南并没有放过他,又冷声说:“洗干净了再来!”
闵安行过礼,忙不迭地跑出门,去了吏舍又清洗一遍,再给自己包扎好伤口。他忙了一天一夜,背上被军鞭抽出的伤处隐隐作痛,头又昏得厉害,让他生不出任何心思去李培南面前听差了,在吏舍转了一圈后,他草草吃过两个窝头,干脆倒在土炕上睡着了。
花厅里,侍卫队将清剿囚犯的结果传给了李培南。李培南细心听着,问道:“不见柳二?”再过一会儿,另一支消息送到,说是柳二、禁卒、被李非格所称的“梁上君”三人横死在去县郊守军军营的路上,连带王怀礼的尸身也被马蹄践踏得不成模样了。
所有越狱的囚犯都朝网开一面的黄石郡那边逃,他们三人倒是好,赶在守军前面跑,好像是不怕守军的追击似的。李培南一听,就知道里面有隐情,凝声说:“这个主意不错,用一场乱战了结所有参与王怀礼保赃案的人物。”
因此除了账本,留在李培南手边的再也没有一个有效的人证物证了。
非衣闲坐一旁,问:“世子怀疑今晚这场动乱,是人为推动的结果?”
“必然是这样。”李培南答道,“我猜朱家又送了军师过来。”
非衣随即想到,只有朱家的人才会趁机将事情闹大,从中赚得便利,不着痕迹地杀掉王怀礼,主动抹杀了王怀礼与账本的联系,让李培南追查下去时,遇到了官场上的惯例,也就是“功大于罪、罪不问死”的难题。
因为今晚王怀礼是被囚犯挟持才惨死在山道上,只能算是因公殉职。既然他已殉职,一切罪责就不能摊派到他头上,按照惯例,朝廷还必须提出嘉奖,优抚官员家属。
李培南放囚犯出逃之前,自然想清楚了这点厉害关系。他的本意就是要按下牢狱叛变的消息,维持朝廷颜面,上奏回去的公文里,也必然不能细致提起今晚事发的过程。
事后他发回的奏呈也的确写成了“清泉县衙囚徒冲突,知县前往镇压,因公殉职”之意,就此揭过王怀礼保赃案一事。
非衣听到李培南说出这个主张时,不禁问道:“世子这样做,岂不是正中朱家人的下怀?你将贪污保赃的事情揭了过去,只会对朱家人有利。”
李培南踱开两步,回道:“朱家这次派了一个有脑子的人过来,我倒是没想到。不过不用心急,我已经安置好了后招。”
“什么后招?”
“王怀礼已死,毕斯还活着,待我前去敲打一番,让他改口做举贪证人,再牵出楚州贪赃的案子。”
“世子用完毕斯后,把他交给我。”
李培南不由得看了非衣一眼:“你要他做什么?”
非衣冷冷答道:“毕斯犯下该死之事,休说我容不得他。”涉及到毕斯对他无礼的旧事,他也不方便提。
李培南是个明眼人,立刻就做出了选择:“依了你。”
非衣得到李培南的保证,至此完全放下心来。肃清楚州贪污一事,他本来也是不在意的,留在李培南身边,他只是看着王爷的面上,起到一个辅助的作用,希望王爷能改观对他的印象,生出几分亲近心来。李培南知他心意,挑着大大小小计划里明处的地方说了说,不方便讲的内容也没有多提。非衣想到一个要紧处,特地拎出来问:“世子先前说的‘没想到’,是承认被朱家军师摆了一道吧?”
李培南没否认什么,爽快地应了声是。
非衣淡淡道:“能让世子吃瘪的人,可是不简单的。”
李培南冷冷道:“势必引我亲自去会会他。”
非衣见话已经说到位了,笑了笑,起身离开了花厅。辛劳了一天一夜,身上袍子染上脏污,让他十分不适应。他负手站在院子里,等着李培南下令拔队回转。厉群从他身边走过,他逮着机会问了一句:“他人呢?”
厉群想了想,这次明白家里的二公子是在问谁了,忙应道:“睡下了。”
“还好么?”
厉群斟酌言辞:“等会回到行馆里,我叫军医过来,再好好给小相公检查一下,公子看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