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祭过后,顾惜惜与顾和一道,陪着罗氏去岐黄堂复诊。
今日非但王医正,连两个素日里极难请到的脉科主事也在,三个人一同给罗氏诊了脉,又慎重斟酌着开了方子,待到一家人从堂中出来时,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许久,顾和道:“是我没安排好,原该我下帖子请他们给你诊脉的,结果慢了一步,欠了魏谦一个人情。”
顾惜惜此时,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带着几分懊恼说道:“谁欠他人情了?他自己上赶着请的,咱们又不是请不到!”
罗氏道:“明天备三分厚礼送过来吧,下次便用侯府的帖子来请。”
三个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一个瓮声瓮气的男人声音道:“你这般无礼,我要上报礼部,治你大不敬之罪!”
顾惜惜寻声望过去,就见围墙边上站着一个胖大官员,正口沫横飞地训斥一个年轻官员,待看清楚那个挨训官员的模样,顾惜惜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那男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一张脸生得极其出色,温雅中带着英气,英气中又有几分端方,端的是增一分太多,减一分太少,被他这样的好相貌一比,那个训斥他的官员简直就像个泡肿了的沙包。
顾惜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男子微微抬眼向她一瞥,双眼深邃,目光沉静,气质竟比相貌还要好些。
竟有这样的人物,她从前怎么没有见过?
那训人的沙包并没有看见顾和,依旧在厉声训斥:“张韶,我前几天就命你换身干净衣裳,你非但不换,今天大祭的日子,你居然连鞋都穿破了!你这是对先皇大不敬,我身为你的上司,绝不能姑息纵容,我要上报礼部,重重治你的罪!”
原来叫张韶。顾惜惜下意识地细看了看,不由得皱了眉。
就见孝服的领口袖口都磨花了,膝盖上还打着补丁,脚上一双麻鞋也磨得掉了底,用细麻绳捆了几道,勉强挂在脚上,看上去寒酸窘迫得很。
这人好歹也是官员,怎么能穷成这样?顾惜惜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缺件张韶虽然穿得像叫花子一样,却还是气朗神清,丝毫没有窘迫羞缩的态度,倒是难得的紧了。
又听张韶道:“下官家中十分贫穷,家母近来又卧病在床,委实置办不出来,这衣服鞋袜虽然破旧,却是干净的,绝没有对先皇不敬的意思,请大人明察。”
那胖大官员却不依不饶:“我不管你有什么道理,哪怕你此时卖房子卖地呢,也要立刻去给我换身衣服,休要丢我的脸,让我在陛下面前吃排头!”
陛下?陛下哪有功夫搭理你!顾惜惜心里想着,不觉起了仗义的心肠,便向顾和说道:“爹,你去帮那个张韶说几句话吧,看着怪不忍心的。”
顾和心肠比她更软,早就看不下去了,便点点头走过去,打断了那胖大官员。
他一插手,形势顿时大不相同,他是镇远侯,皇亲国戚不说,名义上还有个二品大员的女婿,那胖大官员立刻偃旗息鼓,百般跟顾和套起近乎来,又赶着张韶一口一个叫张兄弟,客气得不行。
长得像沙包一样,也好意思管人家叫兄弟?顾惜惜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她又等了一会儿,顾和摇着头走回来,感叹道:“张韶的老母亲卧床不起大半年,为了请大夫吃药,家里能卖的全都卖光了,唉,不容易。回头让人送些衣服银子给他,接济一把吧,这份孝心也是难得了。”
罗氏点头道:“既然碰上了,能帮的话就帮一把。”
顾惜惜也道:“看他穿的衣服,应该是真穷得没法子了。”
她说着话向围墙边上一望,张韶正往外走,恰好也回头向她一望,四目相对时,向她点了点头。
还真是,生得极好。
顾家三口也离开后,道旁宫室的窗户吱呀一声合上了,时骥松开遮掩着的窗帘,瞧着燕双成闲闲地说道:“公主,他就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张韶,现在工部营缮所做所正,如何,算得上京中头一个美男子吧?”
“是还不坏,”燕双成神色淡淡的,道,“不过太穷了,人要是穷得太久,难免就有些改不掉穷酸的习气,这种人我看不上。”
时骥的嘴角翘了起来。若是以往,燕双成看见这样的美男子,应该不会这么冷淡,大约是如今满腔心思都在魏谦身上,所以看其他人就都觉得十分不如。
素日还以为她像自己一样爱玩,没想到一旦执拗劲儿上来了,竟是这样一个人。时骥心里想着,又问道:“那道遗诏,陛下还是不肯松口吗?”
燕双成想着这几次无功而返,眉头越皱越紧,道:“也不知道退思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陛下一心一意帮他。哼,惹恼了我,干脆给他来一个绝后计。”
这是失去耐心,想对小丫头下手了呢。时骥摇着头,劝道:“何必呢,小丫头又没得罪你,进退一念,还不都是看魏谦么。”
“他那人牛心古怪的,要是像你这般知情识趣就好了。”燕双成叹口气。
时骥的嘴角翘了起来,桃花眼亮闪闪的:“我这样的,公主不是又嫌太没意思了么?”
燕双成白他一眼,道:“别只顾着说疯话,你倒是帮我想想,还有什么法子?”
时骥俯低了身子,将她耳边散落的一绺头发挽上去,目光温柔起来:“双成,我也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燕双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盯着他说道:“如果是江家的事,我可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