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这匣子里装的却是一副面具, 雕刻精巧, 白面红唇, 眉弯弯, 眼弯弯,看上去又清秀又慈祥,两边还钻了眼,挂着系绳。
绿俏先笑起来“这不是傩婆吗”皱皱鼻子, 道, “楼家小郎君真是个小气的,怎光送傩婆, 不送傩公的, 傩公傩婆从来都在一块的。”
卫繁翘了翘唇角, 将面具往脸上比了比,隔着面具的窟窿眼看绿萼绿俏等人,嗡声嗡气道“楼哥哥要我领头驱疫鬼吗”除夕驱傩,打头俩人扮作傩公傩婆领着方相神驱疫赶鬼。
绿萼腹诽他哪是让你驱疫鬼,他分明只是让你扮傩婆,眼一转,笑道“奴婢看这个面具精巧,说不得就是送与小娘子挂在壁上赏玩的。”
绿俏驳道“挂着赏玩,也该挂一对, 怎没有傩公”
绿萼强词道“傩公赤红着脸,挂壁上猛一看到惊吓人,说不得就为这楼家小郎君才没送。”
卫繁将面具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 送一个傩婆来让她挂墙上看虽说面具雕得精巧,画得细致,她怎觉得绿萼是在骗她。
绿俏最好这些神神道道的,粗着脖子在那驳绿萼“那傩婆白白脸就不吓人别是楼家小郎君给送漏了。”
绿萼冲着绿俏哼了哼,转头笑哄卫繁“小娘子,要不奴婢帮你把面具给挂起来”
卫繁一扬眉,缩回手,笑着道“绿萼,我还是觉得这面具不是挂着看的,不如,我们去问问楼哥哥”
绿萼一怔,急得跳将起来,道“哪有收礼人问送礼人,礼当何用的”
卫繁冲她一眨眼,抱起面具就溜了出去,她兄长还有她爹还有楼淮祀都聚在俞子离那吃酒,正好可以过去一问。
俞子离的清书院,清风夹着酒气,书香蹿着肉腥,连院子里的绿松都失了苍翠。他就不明白,他是造了什么孽,才结交了这帮牛鬼蛇神。
楼淮祀偷乐,跑过去给他斟酒,低声问“师叔几时回家”不等俞子离发火,又道,”你戳穿了我的身份,我可没戳穿师叔的,你好意思跟我生气”
俞子离扶着额,轻喝道“你滚远一些,见着你们姓楼的我偏头风都犯了。”
卫放屁颠颠过来,讨好地替俞子离捏了捏肩,涎着脸笑问“老师,你几时把阿罪也收了当学生”
俞子离冷笑“有你一个学生我已是三世不修再收一个我岂有活路”
“老师,阿罪比我乖巧。”卫放道,“生得还好看。”
俞子离斥道“你不学无术就罢了,天性所在,几时又添了以貌取人的毛病谢罪生得如何与他可不可为学生有何相干”
卫筝帮腔道“俞先生,民间有话,一只羊牵,两只羊赶,大郎和阿罪都不是什么良材,你一个随意,两个随性,顺手教了便是。就算他们一字不解,听个书声也好涤荡涤荡肺腑,添些书香墨蕴。”
俞子离极度怕冷,拢着厚厚裘衣,挥开苍蝇似得楼淮祀和卫放,缓缓一笑,玉色酒杯扣在案几上清脆一响“卫侯爷这是将我视作优伶伎子他们奏雅乐,悦人耳我念诗书,增书香”
卫筝出言不当,悔得肠子乌青乌青的,酒都醒了一半,忙起身“俞先生切勿动恼,是我言语失当,自罚一杯。”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上前亲为俞子离倒酒布菜,陪笑,“口拙,俞先生还不知我素来嘴笨,无心之过。俞先生心中若还是有气,犬子拜在先生门下,任打任骂,只打轻些就好,也别往脸上打,近年节,脸上带伤,见不得外客,未免不雅。”
卫放气道“阿爹说错话,为何要先生打我。”
卫筝轻飘飘看他一眼“子承父过嘛,我这个当爹的,疼了你十数载,你可有孝敬为父一二替父受过,理所当然之事。”
俞子离清冷道“我怕我出手重,一动手,卫放腿都要折掉一条。”
卫筝强笑“这这略重了些,他要是折了腿,岂不是连累老父老母敲敲手心出出气就罢了。”
俞子离道“卫侯爷不曾闻惯子如杀子”
卫筝一指坐在旁边剥核桃仁的楼淮祀“不尽然不尽然楼将军倒不惯阿祀,他是直接杀子,我眼下统共二子,卫攸又小,少一个没一个,当引以为戒”
楼淮祀扔了一把果仁在嘴里,连连点头,附和不已。
俞子离清俊的脸扭曲一下,轻描淡写道“焉知不是打得不够重”
楼淮祀又拣起一枚核桃,喀嚓砸破,忽笑道“重不重的,我爹的一个远房表弟肯定知道。我那表叔家住深山,没甚见识,初到禹京眼见火树银花不夜天,红尘软丈三四千,就跑烟花柳巷吃花酒,被我爹抓着后颈拎了回来,听闻还被摁在条凳上扒了裤子打”
俞子离青紫着脸,一脚踩在楼淮祀的脚尖上,痛得楼淮祀“嗷”得一声惨叫。
“以为有飞虫鼠蚁,踩了一脚。”俞子离借着饮酒掩袖,对楼淮祀恶声恶气道,“你这张臭嘴再敢胡说八道,当心我把你幼时的糗事编成册画成图送给繁丫头一饱眼福。”
“你我叔侄亲密无间,何必结仇呢”楼淮祀忙笑着替他理衣襟拂浮尘。
卫筝好热闹,几人说说笑笑正是开心,不肯散场,吩咐小厮再送酒菜上来,不喝死过去不算兴尽,又劝俞子离“先生雅量,不与他们俩个黄口小儿计较,来来来,先生再饮一杯。”
推杯置盏间,那催酒菜的小厮去而复返,狂奔回院中,抚着胸口,颤着牙关道“侯爷,不好了,楼将军父子带着好些精兵,往这拿人。”
话音一落,如钟馗闯入鬼宴怪堆中,惊得鬼怪纷纷弃座作鸟兽散。
俞子离逃得最快,身形带出一道残影遁入屋中,反手关了门还落了门闩。楼淮祀慢他一步,鼻子差点撞到门框上,险险才刹住脚。
卫放胆小,他都没听仔细,见自己老师逃了,楼兄跑了,不管不顾也要溜。卫筝惊愕下,跟着夺路,跑了几步回过神。他跑什么这是自家,家中又不曾犯事。欲待镇定镇定心神,却是两股战战,楼长危凶名在外,实在吓人。
楼淮祀躲在卫放身后,看他爹与他兄长楼淮礼杀气腾腾地踏入小院,一把搂住卫放,道“卫兄,兄弟至交,我的生死就托给你了。”
卫放快哭了,他远打远看过楼长危,只觉楼大将军威风凛凛,近前才知何谓森森的杀气,呼吸之间,自己小命休矣。扭着身,哆嗦着道“楼兄,生死各有天命,你快上前给大将军趴下嗑头认错”
楼淮祀哪肯撒手,道“你看我爹的模样,岂是认错就能善罢干休的。”
卫放抖着声“我也想救卫兄一命,只是卫兄,你爹跟罗刹转世似得,好生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