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貌若杂草这分明就是杂草。
姬冶和李太监对视一眼这是要哭穷呢。
李太监那张白扑扑、粉嫩嫩, 细纹没几道的婆婆脸波不平浪不兴, 伸手拿过根甜脑, 剥去嫩叶, 放进嘴里细细嚼、慢慢品, 阴里夹着阳,阳里夹着阴的嗓子里挤出几声笑意“果然是稀罕之物, 味甘有回甜,润喉且滋心肺,难得难得,奴婢在宫中都不曾尝过如许滋味, 回味无穷啊。”
姬冶轻笑出声, 他是无意品尝这“稀罕物”, 执起酒杯试图遮掩一二,酒未入口,就闻到丝丝酸涩味这是酒还是醋姬冶重又将酒杯放回桌案上,他怀疑今晚这宴席上还有没有什么可食之物。
对面陪席的卫放眼巴巴地在那张望, 眼看着姬冶举杯,还不等他偷笑,又眼睁睁地看着姬冶重放了回去, 害得卫放失落不已。不过,他念头一转, 又得意起来,他赴宴之前好生消受了一顿佳肴,羊签、炖鸭、百果煨仔鸡, 哈,哈,都是香浓好滋味。
上方楼淮祀和俞子离、梅萼清打打眉眼官司,楼淮祀自忖自己脸皮不薄,李太监这个惯会装腔作势居然也是个厚脸皮,顺着他的话就把甜脑儿吹成了佳肴“李太监既吃得好,回京时下本官为上皇备上一份,让上皇也尝个鲜。”
李太监皮笑肉不笑地恭维“这是知州的一片孝心。”
楼淮祀干笑几声“三皇子与李太监开怀畅饮,为了款待了二位,本官可是掏空了府衙的家底,二位有所不知,寻常之时,府中官吏吃的都是腌菜。”
李太监摇头晃脑“啊呀,腌菜亦有别样滋味,比方这醋芹,上皇也喜欢 ,京外丁四食铺家的醋芹比宫中的地道,上皇白龙鱼服还去亲尝呢。”
楼淮祀暗恨这老西油盐不进啊。干脆衣袍一撩,离座跑到李太监食案边,要了一个蒲团,将袖子一挽,笑道“老李,你我许久不曾对饮了吧,论年岁一你还是我长辈呢,我伺侯你啊。”
“不敢不敢,知州折煞奴婢了。”李太监诚惶诚恐。
“见外了,见外了。”楼淮祀热情如熊熊烈火,“你小时侯,我还抱过你呐”
“啊”
“嘴瓢了,你抱过我,是你抱过我。”楼淮祀大笑,还拉拉李太监的衣袖,“我这童子尿还尿湿过你的衣衫呢。”
李太监脸上满是虚情假意的笑“知州如今已贵为一知之首,无知稚子之时的小事,虽无伤大雅,却也不必再提了吧。”
“老李还跟我外道上了。”楼淮祀取过羹匙,在鱼冻盘里一阵子捣鼓,舀了满满一勺的鱼冻上来,“来来,尝尝这道栖州名菜。”
李太监连连摆手“奴婢自己”嘴一张就被楼淮祀塞了满嘴鱼冻,那腥的,直冲着天灵盖,不敢多嚼咽下去,“颇为鲜美”
“栖州大湖小河,长短水道烂水沟,少牲畜鸭禽,多鱼虾蟹贝,老李,你看这酱,一只虾的百子千孙子都在里面,一口下去,成百上千条虾命,造孽归造孽,架不住下饭。” 楼淮祀又是满满一勺虾酱喂进李太监嘴中,齁得他脸都歪了。
李太监嘴里咸得发了苦,赶紧一口饮进杯中酒,去去味,这一口,活跟饮了一口泡得冒酸泡的烂席子水似,令人直反胃。
楼淮祀憋着坏,默默递上一块草稞稞,好歹无有异味,虽糙了点,还有草香呢,就是不太好嚼,嚼得面都化了,嘴里还有一团子草筋,咽嘛又咽不下。
李太监又嚼了半天,无法,拿袖子遮脸吐在小碟子。
旁边楼淮祀幽幽一声叹息,端得是忧国忧民、苦大仇深“盘中餐艰辛啊”拿袖子拭拭眼角,映日桃花眼中一滴晶莹泪,“村童也就四时八节方吃得草稞稞,这吐出渣来,定会讨得一顿打。”
李太监拿手帕擦擦嘴,茫茫然问道“奴婢还当是时令吃食哩。”他虽不知里头掺得什么野蔬,想来也是一岁一枯一荣,过了季侯便枯黄不可食,还能四时八节年头至年尾的
“老李你这就是富贵人的想当然,农家哪讲究得什么时令,你看草稞稞里头的鼠儿草,生在早春之时,鲜嫩也不过半旬。但可以采下来晒晒干嘛藏起来嘛,等吃时再拿水泡发和面。金贵啊。”
李太监动动嘴唇,道“民间之智,民间之智,奴婢惭愧,语出何不食肉糜之言。”
“栖州之民不易啊,唉。”
李太监眼角抖动一下,笑道“奴婢看知州的私宴倒颇为丰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