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2 / 2)

听到这个声音,傅敏即将崩溃的情绪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些,顿时觉得一股安心之感油然而生,心头一松,差点哭出来。

说话的正是她的兄长傅跃。刚才的事情众人各执一词,他也就在旁边观望着,一时没有开口。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站出来说话了。

李凝挑眉道:“傅司马有何见教?”

傅跃淡淡地说:“不知道李指挥使要把我妹妹和妹夫带走的理由是什么?因为下毒谋害白指挥使吗?按照律例,父杀子、母杀子均无罪,更何况白指挥使也没出什么大毛病,这点小病养养就好,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倒是这个琥珀,一个贱民,竟然敢谋害朝廷命官,罪不可恕,几位确实应该好好处置。”

他倒是会!说来说去就推了一个没什么分量的丫头出来顶罪?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盛知也不是好糊弄的,冷笑一声就要反唇相讥,却被白亦陵给拉住了。

白亦陵道:“傅司马错了,不是因为父母杀子,是因为极乐散。”

傅跃脸色一变。

他知道这小子是个厉害角色,别看他一身的血看着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但今天这事情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就是白亦陵的手笔,如今也是开口就是一针见血。

“父母害子”这一条,会让人鄙夷,但无法定罪,“诱使朝廷命官服用禁药”的罪名就不一样了,关键还看这件事的性质如何界定。

傅跃摸不清白亦陵的目的,他隐约觉得就像是谢玺所说,到了现在为止,白亦陵下手其实还是留了情面的,就是不知道对方最后想把这件事达成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想到这里,傅跃道:“白指挥使,你就容我提醒一句,父母杀子无罪,身为人子忤逆父母,这事却是可大可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我相信你也不愿意做,倒不如咱们双方好好坐下来商量一下,你说对吧?”

“我说不对。”

出去了半天不见人影的陆屿走了进来,正好接过了傅跃这句话茬。

傅跃皱眉道:“淮王殿下……”

“你把嘴闭上。”陆屿不客气地呵斥了一句,随后说道,“本王有件事要说,还请镇国公一家、永定侯一家、傅司马、李指挥使和……白指挥使,随本王来一下。”

他一回来就神神秘秘的,当前头等大事扔在这里还没收尾,又要把这些人叫到别的地方去不知道要说什么,反倒让人心里挺不安的。别说别的人,就是白亦陵都莫名其妙。

他低声问陆屿:“发生了什么事?”

陆屿扭过头来看着白亦陵,眼神怜惜而又心痛,其中包含着太多的情绪,仿佛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

白亦陵从来没有见过陆屿脸上露出这样奇异的神情,微微一怔,另一头的傅跃却说道:“淮王殿下,如果你说的事情跟目前的状况有关,可否就在这里说出来呢?否则避开他人,徒惹疑虑,这只怕不妥吧?”

傅敏不太敢跟陆屿说话,而谢泰飞闻言也道:“淮王殿下,臣也是这样想。”

难怪他们会这样说,因为陆屿从一开始就表明了态度是向着白亦陵的,他要做的事情肯定是对白亦陵有好处,一个这样立场的人,突然要把他们这几家人都单独叫出去说事,其中还要在搭上个莫名其妙的盛家,岂不是让人心里发毛么?

所以宁肯得罪淮王——反正也得罪的差不多了,他们也拒绝单聊。

陆屿难得的犹豫了一下,白亦陵隐约意识到他的迟疑约莫和自己有关,说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除了盛知担任刑部侍郎负责查找白亦陵中毒的原因之外,这件事似乎从头到尾跟盛家都没有任何的关系,虽说盛冕和陆茉对白亦陵也很有好感,同样觉得傅敏做的过分,但是毕竟场面已经够乱的了,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一直坐在旁边的席位上静观事态发展。

直到这时陆屿叫了他们,夫妻两人才疑惑地对望一眼,走上前来。

盛冕道:“淮王殿下?”

陆屿眼看所有人疑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不由苦笑。他刚刚证实了一个心中的怀疑,一开始本来想着如果能赶在白亦陵的加冠礼之前就太好了,可惜日子太紧没赶上,结果冠礼上居然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他本来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地告诉白亦陵,以免吓到他,现在看来,牵扯的人太多,却是不说不行了。

他道:“带上来。”

随着他的命令,一个蒙着白布的东西被放到了地面上,随后又有两名侍卫从门口处抬进来一个春凳,上面坐着个身材肥胖的年轻人,正在嘿嘿地傻笑着。

凳子放下来,他既不起身,也不见礼,目光新奇地四下打量,将大拇指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嘬了起来。

这人很明显是个傻子,大家看着眼前这一幕,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陆屿好端端带这么一个人过来干什么,倒是傅敏的脸色骤然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傅跃看了自己妹妹一眼,想到了什么,眼神中也掠过一丝慌乱。

随后进来的还有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打扮的倒是颇为富贵体面,一进来,恭恭敬敬地冲着陆屿行了礼。

陆屿道:“起来吧。”

他介绍道:“这位夫人是凤祥珠宝行的老板娘蔡夫人,这位是她的长子蔡延。”

他看了傅敏一样,见到对方的额头上一点点渗出了冷汗来,这才又慢慢说道:“二十年前,蔡夫人因为久治不孕,请当时一家医馆里的坐诊大夫开了张生儿子的偏方,结果孩子倒是顺利生下来了,可惜天生有缺陷,智力如同三岁的孩童,而且未生双脚,不良于行。蔡夫人,本王说的没错吧?”

蔡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是,淮王殿下没有一字虚言,庸医害人,孩子生下来之后,妾身几次想将他遗弃,但终究还是没有舍得,好歹也养了这么大了。当时夫君也恼怒非常,拿着药方子去跟官府告了那个医馆……”

虽然不知道陆屿为什么要带来这对母子,但是他们的事情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蔡夫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人想了起来,大声说道:“啊,我知道了,夫人说的可是二十多年以前十分有名的德望医馆?”

蔡夫人道:“正是。”

经那人一说,在场有不少人都记起了当年的事情。因为德望医馆开的很大,是老字号了,正当红火的时候却因为开了错误的药方而被几名孕妇的家人同时状告,一朝破落,所以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陆屿道:“好,劳烦蔡夫人和令公子了,二位请先回去吧。”

蔡夫人向他行了礼,退下了。

陆屿从尚骁的手中拿过来一摞盖着官府大印的药方,又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另外一摞药方,想要递给盛知,犹豫了一下,还是转手给了李凝。

他道:“李指挥使,你看看这两份药方,上面所开的药是完全相同的,而且都有德望医院的印戳。”

李凝对比上面的药物种类,点了点头道:“确实相同,而且开具日期接近,笔迹也是出自一人,所以这药方是——”

他的声音忽然停住,目光中露出惊讶之色,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

李凝的性格一向沉静的近乎于冷漠了,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事情,大家正在好奇,陆屿却已经在这个时候将话说了出来:“这两份药方,一份是刚才那位蔡夫人的,另一份是永定侯夫人的。”

他这句话淡淡地说出来,世界安静的都仿佛停滞。白亦陵没有功夫去看傅敏的表情,没有功夫去注意身边其他人脸上露出的惊讶之色,他盯着陆屿,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

陆屿看着白亦陵,又重复了一遍:“那些药方就是当年傅敏生下长子之前,大夫给她开的。”

白亦陵怔怔地站在那里,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的脑子中乱成一团,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人话了。

他感到陆屿的手反过来扶着自己,听见对方细微的呼吸声,也听见一个明明属于自己、却格外陌生的声音响起:“你把话说清楚。”

陆屿冲着尚骁扬了扬下巴,尚骁过去,将地上被白布蒙着的东西揭开一角,露出下面的一截白骨,周围有人惊呼。

白亦陵看了看,很快就发现,露出来的一截应该是尸骨的双腿,陆屿为了将这具尸体抬出来,肯定已经做了特殊处理,上面看不出来腐烂模糊的痕迹,也就能让人清晰地发现,那双腿上没有长脚,断面光滑,应是天生畸形,而非后天造成的。

陆屿柔声道:“你看看,还有这具尸骨。多年以前,傅司马府上一名叫做方连的下人曾经在王琥珀的家里寄养过一个痴呆小儿,就在上个月的时候,那孩子去世了。恰好没过多久,琥珀就成了无家可归去了你的府上,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他一字一顿地说:“代表着,你白亦陵,根本就不是谢泰飞和傅敏的亲生骨肉,这具躺在地上的尸骨才是!二十年前,傅敏误食求子之药,剩下来的孩子天生身体残缺,智力不足,她便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寄养在他人家里,又从外面将你抱了回来!”

盛冕忽然颤声问道:“那,他的亲生父母是谁?”

他的反应最快,当其他人还沉浸在白亦陵竟然不是傅敏亲生儿子这个令人震惊的真相当中时,盛冕已经猛然想到,刚才陆屿叫人的时候,也点明了镇国公府,那会不会就说明……

盛知和盛铎站在旁边,听见父亲忽然这么说了一句,两人满心震惊,连忙向着白亦陵看过去,心中有了隐约的念头,竟然觉得他的眉眼越看越是熟悉。

陆茉捂住嘴,眼泪瞬间落下,她浑身发抖,控制不住地扑了过去,死死地抓住白亦陵,嘶声道:“是你吗,是你吗?你是——你是我的孩子!”

白亦陵全身一震,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挣脱她的手,陆茉的力道却大的出奇,仿佛一个在黑暗中跋涉了许久的人牢牢抓住最后一抹光亮,死活不肯松手。

她泪如雨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呜咽道:“娘,找了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