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对母子(2 / 2)

傅敏的脸色苍白,想要怒骂或者哀求,可是她的嘴唇颤抖着试图张开,关节被卸脱之后,想做到这一点却很难。

闫洋把傅敏拎起来,一路拖回了地牢里,交给刚刚因为找不到人而大惊失色的牢头。

那个牢头本来是收了谢樊的钱,将别人支走之后自己也到一边去了,他死活也没想到谢樊一个在逃的流放犯人,居然还敢自己跑到大牢里面找人,更没想到他被抓走之后自己回来一看,傅敏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这边正慌张着,看到闫洋把人拎回来,简直感激涕零,连连鞠躬作揖:“多谢闫领卫,多谢闫领卫,您可真是帮了小人大忙了。”

“不用客气。”闫洋将傅敏扔回到那一堆的破稻草上面,斯斯文文地说道,“我听说这个女人再过几天要拉去菜市口发卖,她还熬得住么?”

傅敏仰面朝天躺在那堆烂稻草上,眼睛瞪得极大,身体抖得几乎不能控制,死死瞪着闫洋。

牢头道:“唉,这小人就也不知道了,要是到了当天她还是这幅样子,就算是强拉出去也没人要了,说不定向上头说明情况,就直接让她躺在这里等死算了。”

闫洋弯下腰,看着傅敏,对她说:“听见了吗?唉,你这样子真可怜。可是暗卫所也不比地牢舒服到什么地方去,这样想想,我就没办法同情你了。”

他笑了笑,低声道:“不过你放心吧,不用记挂你儿子,他好歹跟六哥兄弟一场,我们都会照顾他的。”

傅敏的眼睛骤然瞪大,拼命地挣扎着,好像要挠闫洋的脸,嘴里“呜呜”有声。

闫洋从容站直了身子,略一颔首:“再见。”

闫洋离开之后,白亦陵三个人又走了没有多远,就到了外面的正街,两侧食物的香气和吆喝声扑面而来,常彦博将手一左一右搭到另外两人的肩头,问道:“六哥,小红,要喝一杯去吗?”

卢宏恶声恶气地说:“再叫我小红,就毒死你。”

白亦陵道:“那我还是回避一下吧,不然怕你不好下手。那什么,抛尸的时候切碎一点,好藏好运。”

常彦博悲愤道:“六哥!”

白亦陵人都走出去几步了,没回身,抬起手向后摆了摆:“回见。”

虽然没有在外面流连,但是因为公事耽搁,他回到家里的时候还是已经不早了。进了白府的大门之后,不远处的小花厅里面隐隐露出昏黄色的灯光。

白亦陵询问在自己身旁提着一盏琉璃灯照明的苑奴:“公主还没有走吗?”

最近白亦陵的晚饭都是由陆茉包办的,不过面对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儿子,盛家所有的人都觉得对他十分亏欠,就连陆茉这个女中豪杰也缩手缩脚,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惹得白亦陵有半点反感,一般情况下,她不会在白府停留这样长的时间。

苑奴道:“是。今天公主来了府上之后,本来给您带了翡翠鱼和芙蓉金丝羹,结果听说您这两天有点咳嗽,她说这两样东西都是上火的,不能吃,便亲自下厨做了些饭菜,所以弄的晚了。”

白亦陵将灯接了过来,道:“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他记得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好像听盛知笑着提起过,说他娘对于厨艺女红一窍不通,现在听苑奴这样说,还真有几分好奇陆茉会做出什么样的饭菜来。

白亦陵进去的时候,陆茉正站在桌前俯着身,聚精会神地摆弄着什么,他仔细一看,原来是一道不知道是什么菜的碟边,摆着一只用萝卜刻出来的小兔子。

陆茉手里拿着酱包,想给兔子加上两只眼睛,但是笨手笨脚地怎么也弄不好,反倒差点把竖起来的兔子耳朵弄断,看起来有几分手忙脚乱的。

饭菜的香气隐约传来,昏黄的烛火将母亲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映出一个温情的剪影,仿佛连时间的流动都缓慢下来,空气变得黏稠而温情。

白亦陵站在门口好半天,看着她那副样子,不知道怎么,心里面忽然就觉得有些难过,把灯放下,走进房间。

陆茉一抬头,看见是白亦陵进来了,立刻露出笑容,说道:“今天回来这么晚,公事很忙吧?吃饭了吗?”

两人这几天相处的时候都是如此,虽然陆茉每次想起儿子之前的经历都要心疼坏了,恨不得将他搂在怀里好好地亲一亲抱一抱,也恨不得知道他这些年来的全部经历,但是她心里明白,如果自己那样做的话,白亦陵可能会不自在。

所以跟他说话的时候,陆茉都是这种熟稔而随意的口吻,似乎只是一位平常的长辈。

下人都被陆茉打发出去了,旁边却已经准备好了清水,白亦陵洗了洗手,笑着说:“确实有点忙,我一下衙就回来了,还没吃饭。”

陆茉眼睛一热,连忙微笑着让白亦陵坐下。这孩子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自从同意她准备晚饭开始,每回办完公事,白亦陵都尽可能地早早回家,不让陆茉久等。

她的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还是那样小小的一团,被人从她怀里抢走的时候哭的撕心裂肺,那个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孩子了。

却没想到白亦陵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自己长成了这样一个俊俏的小伙子,还这么乖,这么懂事。

陆茉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就要哭了。总像个怨妇似的,儿子会不喜欢她。

母子两人坐在桌边吃饭。陆茉平常都不留在这里,这回是晚了,他们也就一块吃。她一开始不敢给白亦陵夹菜,有的孩子有怪癖,她自己小时候就是,最讨厌大人一筷子一筷子地把自己的碗装满。

但后来看白亦陵吃的太少,陆茉又有点着急了,实在没忍住,夹了两筷子清炒小白菜扔进他碗里:“多吃点菜。”

白亦陵顿了顿,将白菜扒进嘴里,刚咽下去,碗中又多了两块肉。

陆茉道:“还有这个,这是我做的,尝尝。”

白亦陵迟疑了一下,又把那块鱼肉吃了,觉得味道不错,抬起脸来冲陆茉笑:“这个很好吃啊。

他平时不太喜欢荤腥,除了鱼类还可以接受,这道菜应该是陆茉为了做给他吃特易学的。

白亦陵这一句话说的陆茉又想掉眼泪了,可怜的孩子,长了这么大,从来就没吃过亲娘做的饭:“好吃就多吃点,看你这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白亦陵犹豫了半天,总算下了决心,试试探探地伸出筷子,也给陆茉夹了点菜:“别说我了,您也吃吧不然这饭菜都要凉了。”

陆茉手颤了颤,勉强地笑着,将白亦陵夹给他的菜吃掉,一抬头,发现白亦陵正在认真地看着自己。

她微微一怔,白亦陵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在北巡检司当差,所以您……很怕我啊?”

陆茉不知道他怎么就问出来这样一句话,连忙道:“怎么可能呢,我怕你干什么。”

白亦陵突然就笑了:“那我说话的时候,你就不要一会哆嗦一会又红眼睛的啊……娘。”

这一声“娘”叫出口,一下子就把心心念念找了儿子这么久的公主殿下给叫愣了:“你、你说什么?”

白亦陵吸口气,张了张嘴,再次发出声音:“娘。”

小的时候他应该也这样叫过傅敏,但具体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白亦陵早已忘了。他觉得自己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语气非常生疏古怪,心里也有点尴尬。

好像在一个乞丐在街边捡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华丽外套披在肩头,怎么都觉得不搭配,生怕被别人嘲笑。

可是陆茉没有嘲笑他,她满脸都是受宠若惊,又想笑又想哭,拼命眨眼睛,让泪水粘在睫毛上面,不至于落下:“对不起,娘……把你给弄丢了这么多年。”

她抓住白亦陵的手:“娘没能看着你一点点长大,也没能对你百般疼爱……我们家的小儿子,本来应该有两个哥哥,从小就陪着你玩;你爹盼着你出世盼了很久,你哥哥们小的时候,他都在外面打仗,这回,他本来说要亲自给你办洗三礼,抓周宴;还有娘,娘很想看着你长大……可是一个母亲,却没有保护好她的孩子。”

“我都……”陆茉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我本来都没脸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