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且说且走, 相处的气氛也逐渐好了起来, 眼看盛冕替陆茉拿了不少东西, 陆屿伸手自然而然地接过去道:“姑父,给我拿着吧。”
他过去都称呼镇国公, 现在为了表示亲热,又不好直接叫爹,因此选择了较为折中的“姑父”。
比起陆茉的直性子, 盛冕的性情处事都要温和很多, 不管他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这一路上对陆屿的态度也没有半点轻慢之处。一码归一码,人家毕竟是皇子,指使他做事于礼不合。
他说道:“不用劳烦你了, 东西并不沉。”
“哪有长辈大包小包,晚辈两手空空的道理?您就给我吧!”陆屿硬将东西抢了过来,仿佛与他们真的只是一对普通的姑侄而已。盛冕和陆茉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见了无奈,简直不知道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好。
一方面,陆屿的性格实在没办法让人冷下脸待他,另一方面, 想想好不容易回到家来的小儿子没准就是被他这样给糊弄走的,又难免让人心情复杂。
陆屿可不管他俩复杂什么, 纠结什么, 反正盛冕和陆茉不说话, 他就多说点也无所谓。于是自己拎着东西, 接过陆茉的感叹笑言道:“姑姑刚才意外于这里的繁华,其实恰恰是因为这片地方缺乏管束,所以反倒经常能淘换来一些京都里面不敢买卖的好东西,就比如说这块牌子,正是前朝大奸臣惠敏的收藏。”
陆茉挑了挑眉,陆屿将那块牌子拿在手里欣赏:
“所谓‘龙尾觥、合卺杯,雕镂锲刻,鬼工难见也’,当年惠敏刚刚被抄家之时,他那些宝贝拿出去售卖,很快就被富商席卷一空。这枚牌子一共有四块,上面雕刻的是‘坐朝问道’之事,曾经有人想一口气都买下来,却被人戏谑说,‘你只管坐朝问道,怎不管垂拱平章’?”
陆屿虽然健谈但并不饶舌,一路行来,种种见闻随口道来,言谈自如,十分有趣,盛冕听了一阵,微笑着说:“没想到你对这些逸闻趣事也如此了解。”
陆屿笑着回答道:“小时候也是在塞外长大的,经常出来玩,听得多了。”
陆茉听到这里,不由问道:“你在塞外的时候,过得可好?”
陆屿眨了眨眼睛:“我娘喜欢到处走走玩玩,经常搬家,不论什么地方都见识过。总之是好日子好过,赖日子赖过,都不错啊。”
他轻松的情绪传染给了陆茉,她的眼中也带出了一些笑意,一个对任何环境都能够做到泰然处之的年轻人,就算不能完全被断言是堪为良配,最起码说明他生性豁达,在生活中也就不会有诸多的挑剔计较。
她之前的冷淡严肃原本就有一半是装的,见到无论自己的态度如何,陆屿既没有烦躁或者不满,也未曾过分小心奉承,应对自如,态度真诚。心里面已经有些欣赏,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这时一路交谈,态度也就自然而然地亲切了很多。
陆茉笑道:“你娘好潇洒的性子,一定是位奇女子,可惜以前没缘分见到。”
这话要是白亦陵说的,陆屿肯定会趁机接一句“以后就是亲家,早晚有机会”,但当着长辈的面他不敢太浪,只好故作乖巧地一笑。
正在说话的时候,他们身后忽然传来轰然一声钟响,将人吓了一跳。
三人抬头顺着方向看去,街上的行人也纷纷驻足,互相询问着:“哪来的声音?”
“好响啊!真是吓死人了!”
钟声响起的地方肯定跟他们距离不近,但是却又异常清晰洪亮,一声响过之后连续不断,带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盛冕猝然道:“糟了,咱们快点回营!”
陆茉道:“怎么?”
“是赫赫的大君薨逝了。”回答她的是面色陡然沉肃下来的陆屿。
他一顿,又沉声补充道:“我昨天收到的线报还称,大君精神健旺,在打猎时亲手射杀了一只猛虎。”
言下之意便是,身体如此健康却突然去世,这事不大正常。
三人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了事态不对,顾不得街上乱成一团的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营帐,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丧钟一响,就连晋军的营地都听到了声音,这个时候正乱作一团,见三人回来了,大家顿时都觉得有了主心骨,几名副将面露喜色,纷纷迎了上来。
陆屿也顾不得换衣服,一边大步往里面走,一边吩咐道:“升帐议事。另外,尚骁齐骥,你们派人去探探从这里回到晋国的几条路,是否还通畅。万事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他正经的时候素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尚骁和齐骥领了命令,连忙应声前去办事,跟着很快,该到的人听闻了淮王殿下的命令,也连忙纷纷赶了过来。
陆屿开门见山:“现在具体情况如何,可有人知道了?”
一名副将禀报道:“殿下,赫赫大君突发急病去世,现在二皇子已经顺利登位,成为新的大君,一时还并未下达任何命令。”
陆屿一皱眉,盛冕道:“这不对。赫赫的大君一共有七名成年儿子,除此之外,手中握有实权的各部妃子也有三四个,这多方势力争斗,按理说怎么也得过上一段时间才能决出胜负,二皇子怎会如此迅速顺利地登位呢?分明是早有准备。”
陆屿略一颔首,沉吟道:“姑父说的是,我在想的也是这个问题。大君去世的太突然,二皇子得位又太顺利,偏偏这件事的发生时间还是在咱们来到赫赫之后,这样的事情不可能是巧合。”
他面色凝重,看向盛冕:“依我之见,单只是猜测二皇子谋害父君占得先机似乎还不够,他肯定还有外援相助。”
盛冕经验丰富,立刻明白了陆屿的意思,沉声道:“你是说,晋国可能有人与赫赫皇族相勾结?”
陆屿闭目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大皇子犯事被扣押,淮王与镇国公举兵来到赫赫,这难道不是双方合作的最好时机吗?”
盛冕道:“那么咱们的来路怕是此时已经被堵上了。”
陆屿点了点头,倒也不慌:“得速作决断啊。”
他们两人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思路转的快到飞起,其他的人都听懵了,幸好很快尚骁和齐骥也把消息带了回来,暂时打断了陆屿和盛冕的交流。
他们说的话大家听得懂,但是还不如不听。
他们的后路果然被封死了。
盛冕沉声说道:“看来殿下的推测没错,朝中定然有人与赫赫二皇子高元达勾结。对方帮助高元达夺位,高元达自然也要回报于他,双方合作互利。”
后面的话他没说的太明显,但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谁都能听出来盛冕的言外之意——高元达选在他们不在京都的时候起事,刚刚登位就开始向着陆屿他们下手,很明显跟他合作的人是淮王的竞争对手,并且也无法获得镇国公府的支持。
那么对方的身份会是什么呢?临漳王、英王、裴王,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虽然这一点很重要,但现在已经没有仔细思考的时间了,盛冕当机立断,向陆屿拱手道:“殿下万金之躯,应当速速赶回京都。臣请先带部分兵马假意冲击包围圈,吸引赫赫人的注意,殿下与公主趁机从另一个方向走吧!”
陆屿道:“晚了。”
盛冕一怔,陆屿说道:“咱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打仗,手底下没有那么多人,赫赫人根本不用选择被你引开还是追杀我和姑母,他们完全可以一网打尽。既然如此,何必分散兵力,一起布阵突围吧,未必就能输了。”
盛冕这一生战功无数,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认输或者逃跑。但是他自己不畏生死,陆茉和陆屿,却一个是重于生命的妻子,一个是儿子珍惜的伴侣,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能让他们有事。
陆屿的说法虽然有道理,但其实有点牵强,盛冕知道他不想独善其身,皱眉还要再劝,陆屿已经改变了称呼,不容质疑地说道:“国公,本王之意已决,赫赫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请你调拨手下,速作应对吧!”
他将身份端出来,盛冕也实在没办法再反对,只好答应了一声出来,回到帐篷里面的时候,陆茉已经换好了一身戎装,见到丈夫进来,当头就是一句:“你别想让我先走。”
盛冕穿上盔甲,苦笑道:“虽然不是亲姑侄,这话倒是说到一处去了,你们两个倒是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