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认出这幅画就是丘珍仿照湘王和王妃的故事而成,他意识到男人是自己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明白过来了白亦陵方才正在看什么,心里顿时一阵高兴,但随后又皱起眉头。
丘珍此举,其实就等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陆屿示爱。在其他人眼中,丘潮虽然犯了错,但是没有造成任何的后果,贬官的惩罚已经足够。丘小姐毕竟是老臣之女,一个姑娘家如此热情大胆,若是被拒绝之后有了这个名声,要嫁别人可就难了。
虽然当初所念的诏书当中已经明确地表露出陆屿一生只愿跟白亦陵相守的意思,但听到的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谁也不认为一国之君会只守着一个男人,不要子嗣,空置六宫。在普通人看来,陆屿随便给丘珍个封号接近宫里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如果他拒绝,那就是故意不给效忠的老臣面子,刚刚登基便这样,会让大家寒心。
丘珍这样做,简直就像是在道德绑架了,这让陆屿非常反感。
他一时没有说话,脸色上也看不出来喜怒,弄的其他人不知道皇上什么心思,也都不敢开口,一时有些冷场。
过了片刻后,左相梁为枢开口笑道:“陛下,丘小姐的表演舞中有画,确实精彩,老臣多嘴讨嫌一句,这画是好画,但有画无诗,到底欠缺,不如……”
他跟丘大学士有些交情,又觉得过去就一直说过丘小姐很有可能成为淮王妃,现在当众献舞也不算什么大事,所以做个顺水人情,帮忙撮合一下。
他没敢直接指出画上的男子就是陆屿,本来想说让皇上题诗一首试探下陆屿的态度,冷不防盛铎开口,打断了梁相后面的话。
盛铎扬声笑道:“梁相这话说的极是。常言道虎父无犬女,丘小姐家学渊源,如果能补一首诗在上头,也是一段佳话了。”
盛铎直接让丘小姐自己写诗,毕竟陆屿搭理不搭理这个丘小姐是他的事情,但是当着盛家人的面,打盛家人……弟夫的主意,他当然也不能坐看着。
丘珍微微一怔,晋国人好美色,喜风雅,平日不管什么宴会,总是喜欢来点如同射覆藏钩、拆白道字一类的游戏,看似玩乐,实为比拼才华,也是个出风头的好机会。
不过她在此之前没有准备,要临场作诗,一时还有些接不上来,脸上显出几分尴尬。
泰宁侯世子刚刚称赞过丘珍的舞蹈,还有些怜香惜玉,见状想要给美人解围,沉吟一下说道:“歌唇一点,更胜春风,回袖转、情味思量……”
这是在称赞刚才丘珍的舞姿和美貌,却跟画上之人毫不相干,也等于提醒丘珍识相,他说到这里觉得差不多了,抬眼笑道:“抛砖引玉,替小姐开个头。”
丘珍本来毫无思路,被这位世子一说,突然之间也有了灵感,含笑冲他道谢,挽袖提笔,将前两句诗提在画上,又说道:“今日在座的不乏饱学之士,小女子斗胆献丑,请各位大人莫要见怪。”
她说着接续写道:“……醒眼看风月,铿然惊梦,江海望断、岁月暮矣。万恨千情凭栏怨……”
“遐光,你瞧这个姑娘心眼可不少。”
白亦陵正看着丘珍写诗,耳边一热,是坐在他右侧的金陵郡王凑过来低声说话:“画上画的是皇上,她怕自己胸中笔墨称赞不来,不小心冒犯,索性写了自己的仰慕与少女哀愁,这么情意绵绵的,要是一般男人,可吃不消啊。”
白亦陵笑道:“你还挺懂的么。”
金陵郡王得意地晃晃脚:“被勾引多了,也有一些心得。”
说罢之后,他又正色道:“你看着点,不能让她当众承认画上的人是皇上这事,咱们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她自己说了,这事就收不住了。”
白亦陵给他倒了杯酒:“谢你操心啦,我有数。”
不行就糊她一个大礼包,这倒是不要紧。他没出手,是因为觉得陆屿不慌。
但就在两个人说话之间,丘珍的诗却卡住了。
她聪明是聪明,可也犯了一个错误。今日本来是个普天同庆的大吉之日,她表达思慕之情可以,但是为了衬托出自己的情深,无意中把相思不得的哀怨写的过来——这不是讨人晦气么?
丘珍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场面有些尴尬,她一顿,干脆放下笔,冲着众人歉疚地笑道:“小女子才疏学浅,这词实在接不下去了,请皇上恕罪。”
虽然这样认输有些丢人现眼,但好歹也保持了风度,陆屿淡淡地说道:“不过玩乐而已,不必当真,下去吧。”
丘珍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可臣女还想将画作献给陛下……”
陆屿道:“昔日,乡豪口尝甘苔茎、芹萍子者,如何做评?1”
丘珍一愣,没听懂陆屿在说什么,丘大学士的脸却一下子白了,起身离座,跪地请罪道:“陛下,小女无知,请陛下恕罪!”
他说完之后又转头低声呵斥丘珍:“多说什么,没听见陛下让你下去吗?”
金陵郡王一脸茫然:“发生了什么?丘潮那个老头不是挺死心眼的吗?”
白亦陵道:“陛下说了《列子·杨朱》中的一个典故,有个人种植了很多蔬菜,十分得意,对乡中的一个富户夸耀,并请他品尝,结果富户吃了之后,觉得非常难吃,引得众人嘲讽那个种菜的人。”
金陵郡王恍然大悟。
对于他们来说,话说三分已经足够,这个故事就是在说穷人家见识短浅,弄到一点寻常鄙陋之物就敢向着富户自夸,结果硬是给了人家品尝,人家却根本就看不上。
陆屿讲了这个典故,其实就是在告诉丘珍,你这幅破画,你这个人,在我看来就像是烂菜一样,可以说是非常刻薄的比喻了。只是他没有直说,谁都挑不出来毛病。
丘大学士听懂了,丘珍却没听懂,但看父亲的表情,也知道自己丢了脸,低头行礼退下,一落座眼眶就红了。
桑弘蕊刚刚跟她起过口角之争,看到丘珍这样还挺高兴,笑着提议:“明明是一副好画,配上半首词却有点遗憾。大概是丘小姐无从描绘陛下的英姿。白大人,不若你来补上吧?”
这场宴会真是各种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白亦陵一时无语,没想到火还是烧到了他的身上。
看来女人真是不能得罪,桑弘蕊都如愿以偿嫁给临漳王了,还对以前和他的旧怨念念不忘。
大概按照她的思路,陆屿当着全天下的面跟白亦陵结契,两人是名正言顺的伴侣。而丘小姐的行为明显也是对皇上有意思,所以让白亦陵接着她的词写,桑弘蕊就是想埋汰人。
可是她忘了,在场的根本没人说出来过,丘珍画的人是皇上。
不用白亦陵说话,自有看桑弘蕊不顺眼又想讨好陆屿的夫人笑言道:“侧妃怎么这样说?哪里有陛下的英姿啊。我瞧着丘小姐这幅画上分明画的是临漳王舞剑的场景,难道大家同我想的不一样吗?”
桑弘蕊大怒,碍于场合又不好发脾气,皮笑肉不笑地说:“夫人大概眼神不好,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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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今天上午改错字的时候觉得这章写的不好,赶着重写了,所以发的稍微晚了一点。
本来想让00今天作诗,可惜没来得及写呢,明天再来!
注:
1《列子·杨朱》:“昔人有美戎菽,甘苔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乡豪取而尝之,蜇于口,惨于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
“美芹之献”这个成语到现在一般多用于自谦之词,比喻所献菲薄,不足当意。主要是因为辛弃疾的《美芹十献》而起额。
但是一开始典故本身主要用来讽刺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喜欢向他人吹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