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奶奶叹息,“您这份孝心,感天动地。有您这样的孝女,宁国公夫人定会身子大好了,福寿双全。”
林嬷嬷在旁听着,心里咯登一下。曹大太太这番话可不是随口说说的,分明是冲着小青雀。宁国公夫人是青雀的曾祖母,她这一生病,世子夫人在家吃斋了,世孙夫人带着女儿干脆到清净庵修行了,连曹大太太这出了阁的庶女都要做出这幅姿态,青雀呢?
若是青雀一切照旧,难免不被人讥笑,“眼里没长辈,目中无尊长”。若是青雀也跟着到大悲庵住着,呸!孩子才走了养母、英娘,成了小可怜,再到这冷冰冰的庵堂住着,要命呢。
她再装的像个小大人,内里究竟还是个孩子啊。林嬷嬷想起青雀一到了晚上就流露出来的软弱,拱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的小身子,心疼的不行。
这什么狗屁宁国公府,不通人性!硬生生把孩子的亲娘逼走了,这会子又来逼个六七岁的孩子!林嬷嬷红了眼圈,忿忿瞪了曹大太太一眼。
曹大太太哪会理会林嬷嬷这么个下人的眼神,她正看着二少奶奶,为难的说道:“依理说,青雀也是该为曾祖母尽尽心的。却不知,贵府老爷舍不舍得?”
“家母膝下唯有大哥、二弟两个儿子,二弟一家远在宁夏,常年不回京城。大哥家里的女眷,唯有大嫂、大侄媳妇和两个姐儿,再余下的,就是青雀了。”
“若贵府老爷过于疼爱青雀,实在舍不得她,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对青雀的名声不大好呢,好说不好听。”
林嬷嬷在旁听着,牙痒痒。
二少奶奶涵养好,微笑回答,“青雀虽是家祖父的小学生,可也是宁国公府的姐儿,宁国公夫人抱恙,她这做曾孙女的,岂会不忧心?”
曹大太太皮笑肉不笑,“青雀是有良心的好孩子,自是忧心的。”
不咸不淡的叙过话,二少奶奶款款站起身,神色从容,“天色不早,请恕我竟要先告辞了。”曹大太太无可奈何,只好任由二少奶奶飘然离去。
二少奶奶回到灵泉寺,自是一五一十禀报过杨阁老。杨阁老温和说道:“早课晚课,吃斋修行,在家里做也是一样的,只要心里虔诚便好。既然宁国公夫人抱恙在身,小青雀这些时日便吃素罢,另外,替宁国公夫人抄录《金刚经》,供奉佛前。”
林嬷嬷大喜,忙讨了这差使,亲到大悲庵,郑重告诉曹大太太,“青雀听说宁国公夫人身子不大爽快,心情郁郁,神色不欢。从今日起,到宁国公夫人身子大好之前,青雀便在家里吃素了,绝不茹荤。曹大太太您不知道,小青雀本是无肉不欢的,可孩子孝顺啊,为了曾祖母,连肉都不吃了。”
林嬷嬷把一通门面话说的无比堂皇,之后,施施然离去。
曹大太太气了个仰倒。林嬷嬷走后半晌,她才颤微微说道:“杨阁老一向娇惯她,她在杨家吃肉还是吃素,外人哪里知道?”
过了一个月,杨阁老命人送了一卷《金刚经》给曹大太太,“妞妞亲手抄的,虽是笔法稚嫩,却是一片真心。”
曹大太太没法子,只好战战兢兢向京城的嫡母复命。她虽出嫁多年,曹家无权无势,她要倚仗娘家的事且多着呢,实在不敢违了嫡母的心意。
京城宁国公府,国公夫人荀氏摔了手中的茶盏,大发雷霆,“我熬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个小丫头都管不了!”
荀氏嫁了个有能为的夫婿,替她挣来国公夫人的荣耀。儿子、孙子一个比一个孝顺,儿媳妇、孙媳妇在她面前全是恭恭敬敬、惟命是从。唯一不趁心之处,就是心爱的孙子偷娶了水性杨花的女人,生下一个野丫头。
这野丫头来路本就不正,性情尤其不堪。绊倒亲祖父、亲叔叔,对于曾祖母,她看都不看一眼!
荀氏对青雀的厌恶,早在见到她之前就已是极浓重。见到之到,更是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青雀虽是邓麒的亲生女儿,还和邓麒长的极像,荀氏却是想起她就烦,恨不得这世上从来没有她。
“我是堂堂宁国公夫人,那野丫头的曾祖母,能拿她没办法?”荀氏怒发冲冠,厉声喝斥,“去,告诉那个没用的,我已奄奄一息,熬不过这个年!”
世子夫人孙氏低眉顺眼的答应着,急急去了。荀氏口中“那个没用的”,说的是嫁在曹集的庶女曹姑太太,赶紧的给曹姑太太送去一封急信,便是了。
送出信,在荀氏面前小心翼翼服侍许久,见荀氏气哼哼躺下了,孙氏方才脱身出来,料理了一回家务。
晚上孙氏心头烦燥,命人请了世子邓晖进来商议,“母亲心绪不宁,这可如何是好?”邓晖皱眉道:“要你做什么?孝顺母亲、服侍母亲,本是你份内之事。”
孙氏忙道:“我便是再怎么疲累,也不敢抱怨!只是母亲一直这般生气,怕她老人家气坏了身子,心中不安。”
邓晖也无奈,“父亲、麒儿都在宣府,母亲想是心里不痛快,你多劝解便是。这么些年了,但凡父亲不在家,母亲总是会焦燥些,你又不是不知道。”
孙氏头都大了,“母亲只和青雀见过一面,也不知怎么的,就惦记上那孩子了,定要把青雀送到庵堂去。若依着我,孩子不听话,只管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慢慢教,水滴石穿,总有她醒悟成人的那一天。这才六七岁的孩子,又没个亲娘在身边,若到庵堂修行,未免苦了些。”
邓晖脸色一滞,连连摆手,“这事我不管!外院归我,内院归你,青雀是个丫头,怎么教养她,你拿主意。”
父亲要把孩子寄养在杨家,母亲一会儿闹着要把孩子接回来,一会儿闹着要把孩子送到尼庵,你让我怎么办?两位我都惹不起!
不等孙氏答话,邓晖已洒脱的站起身,扬长而去。
孙氏总不能上去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了。事到如今,只盼着杨阁老能体谅一二吧。否则,宁国公府真是家无宁日。
杨集。
曹大太太坐在客厅里,拿帕子拭着眼泪,“家母已是年过六旬,年迈体衰,卧床不起。她老人家平日总是少气无力的,只有听到曾孙女们亲到庵堂,日夜在佛前为她祈福,才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二少奶奶眼中闪过丝恼怒。曹大太太话说的这般露骨,杨家若再不同意青雀去庵堂,简直成了别有用心,离间骨肉。
这是逼到家门口了。
青雀住哪儿,二少奶奶不会放在心上。可如此这般逼迫杨家,二少奶奶是极为在意的。
二少奶奶板着脸,命侍女到杨阁老面前禀报,“曹大太太的话,原封不动的带过去,一个字不许多,一个字不许少。”侍女曲膝答应,盈盈离去。
曹大太太忐忑不安的等着,二少奶奶让着她喝茶用点心,客气而冷淡。
没多久,侍女回来了,“老爷吩咐,便遂了宁国公夫人的心意,青雀到大悲庵住上数日。”
曹大太太欣喜若狂,满面春风告诉二少奶奶,“如此,我在大悲庵等着了。”连连道谢,心满意足的走了。
书房里,青雀笑咪咪安慰神色不虞的杨阁老,“太爷爷,除了不能吃肉,没别的不好。横竖我也住不了多久,过不几天便回来陪着您。”
话说完后歪头想了想,改了口,“不是,是烦着您。”嘻嘻一笑,天真可爱。
杨阁老捏捏她的小脸蛋,心里实在不明白,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宁国公夫人这做曾祖母的会厌烦至此?孩子好好的在杨集住着,她满心不服气,硬要把孩子逼到清冷的庵堂受苦。
这一刻,杨阁老忽有些同情起青雀的亲娘。她若不能毅然决然离了邓麒,或许会和青雀一起,在宁国公夫人的淫威之下苟延残喘,永世不得超升。
杨阁老神色怔忡,青雀笑嘻嘻凑了过来,“别呀,太爷爷,这总比我被送回去强,是不是?”
杨阁老把这懂事的孩子揽到怀里,悠悠叹息,“妞妞,你必有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