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帝又归于宁静,小太监小心地陪着。
队伍终于到达一个驿站时,天已经黑了。他们一行人得在这里住宿一夜。
小太监服侍完皇帝后,便陪坐他身边,安慰说:“皇上别太过忧虑!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永历帝对小太监说:“给我研墨。”
小太监依言研了。
永历帝铺开纸,用毛笔蘸了浓墨,然后在锦帛上颤颤巍巍地写起来。
“将军新朝之勋臣,旧朝之重镇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之于将军,可谓甚厚。
讵意国遭不造,闯贼肆恶,突入我京城,殄灭我社稷,逼死我先帝,杀戮我民众。将军态兴楚国,饮泣秦廷,缟素誓师,提兵问罪,当日之本衷,原未泯也。奈何凭借大国,狐假虎威,外施复仇之虚名,阴作新朝之佐命,逆贼授首之后,而南方一带土宇,非复先朝有先。南方诸臣不忍宗社之颠覆,迎立南阳。何图枕席未安,干戈猝至,弘光殄祀,隆武就诛,仆于此时,几不欲生,犹暇为宗社计乎?诸臣强之再三,谬臣先绪。自是以来,一战而楚地失,再战而东粤亡,流离惊窜,不可胜数。幸李定国迎仆于贵州,接仆于南安,自谓与人无患,与世无争矣。而将军忘君父之大德,图开创立之丰功,督师入滇,覆我巢穴。仆由是渡沙漠,聊借以固吾圉。山遥水远,言笑谁欢?只益悲矣。既失世守之河山,苟全微命于蛮服,变自幸矣。乃将军不避艰险,请命远来,提数十万之众,穷追逆旅之身,何视天下之不广哉?岂天覆地载之中,独不容仆一人乎?抑封王赐爵之后,犹欲歼仆以邀功乎?第思高皇帝栉风沐雨之天下,犹不能贻留片地,以为将军建功之所,将军既毁我室,又欲取我子,读鸱饕文章,能不惨然必恻乎?将军犹是世禄之裔,既不为仆怜,独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独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独不念己之祖若父乎?不知大清何恩何德于将军,仆又何仇何怨于将军也,将军自以为智而适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觉其薄,奕而后,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仆今者兵微力弱,茕茕孑立,区区之命,悬于将军之手矣。如必欲仆首领,则虽粉身碎骨,血溅草莱,所不敢辞,若其转祸为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之恪,更非敢望。倘得与太平草木,同雨露于圣朝,仆纵有亿万之众,亦付于将军,惟将军是命。将军臣事大清,亦可谓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负先帝之大德也。惟冀裁之。”
永历帝一气呵成写完此信,已感到疲倦,内心的激情也倾泻一空,如同朽木一般。
小太监怔怔地看着永历帝和风中摇曳不定的灯光,一言不发。
二、吴三桂捧了个热山芋
吴三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当初,他采取敲山震虎之计目的在于想使缅甸将永历帝擒来,所以,他一直等待着这一天到来。现在,永历帝确实被缅甸人送回来,他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尤其是当他看完永历帝写给他的信以后,他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起来。他仿佛看到了崇祯皇帝那双焦虑又无奈,且对自己寄予厚望的眼睛,也仿佛看到了永历帝那忧郁而哀伤的目光。
吴三桂一遍又一遍地品味着永历帝信中的话。尤其是:“将军犹是世禄之裔,即不为仆怜,独不念先帝呼?即不念先帝,独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独不念己之祖若父乎?”这些句子一次又一次地撞击他的心灵,令他难安。
现在,永历帝已成为自己的阶下之囚,但是,自己却不知如何处置他!很显然,让永历帝长期待在自己这里肯定不行。一是自己没有理由这样做;二是会使朝廷对自己猜忌。然而,将永历帝送回朝廷更不行,一是因为这会成为大明最大的耻辱;二是因为自己不能忍受这种结局,怕永历帝遭受朝廷非人般的折磨。
正因为这样,吴三桂像手捧着热山芋,吃了也不是,丢掉也不是,不知如何办才好!
其实,吴三桂对永历帝存有怜悯之心,并不是因为永历帝在信中说:“不知大清何恩何德于将军,仆又何仇何怨于将军也,将军自以为智而适成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觉其薄,奕而后,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对于自己是智是愚,他历来都挺有信心,对于自己是好人坏人,他从来都不想去计较,他只问成功与否,不计较过程与手段。
那么,他的怜悯之心源自何处呢?细细推敲,不是源自明廷的懦弱,而是源自清廷的霸道,不用说永历帝,吴三桂自己一直也处于一种被迫之中。
吴三桂思前想后,还是难以决断此事,便派人叫心腹之人来商量。众人来齐后,吴三桂首先将信递给众人看。大家便一个接一个地将信看了。看完之后,谁也不说话,各人思考着各人的问题。
吴三桂说:“大家说说吧!”
马宝说:“让永历帝留在云南!”马宝对永历帝的感情仍在,所以他不想将永历帝推出去送死!
杨珅问:“为何要这样?”
马宝说:“有了永历帝,我们便有了与朝廷抗衡的筹码!”
杨珅说:“可是,这样会激化我们与朝廷的矛盾。我们势单力薄,朝廷势重力大,我们与之抗衡,不利的是我们!”
马宝觉得杨珅所说的有理,便不知如何办了,反问杨珅说:“那你说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