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璃歌摇头,“《命告》中却没有细说。”
“难道你打算,借此大做文章?引开董皇后的注意力?”
“我是要借此,找出潜伏在董皇后身后的那股力量。”
“谈何容易?”夜天诤微微摇头,“即使是为父,也瞧不出个中端倪。”
“你瞧不出,是因为安阳烈钧。”
“什么?”
“安阳烈钧与爹爹的约定,是个陷阱。”夜璃歌毫不客气地指出。
“什么?!”夜天诤加重语气,眼中浮起丝隐怒——他不曾想,自己的女儿,竟然如此看待自己数年珍之惜之的友情。
“爹爹,”夜璃歌目光澄澈,“您不是常说,世间任何一件事,都有其正反两面吗?祸与福,从来都只是相对,而非绝对。”
夜天诤沉默了,万料不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已有如此成熟的心智,如此豁达的认知。
“从表面上来看,安阳烈钧信任爹爹,重用爹爹,可他,也不正是因着爹爹的才干,才登上帝位,得享天下的吗?若没有爹爹的智计,他如何能制衡各方力量,如何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也是利用啊,利用自己的情谊,宠络住爹爹您,让您为其所用,听其差遣,为他们安阳家出谋划策,难道女儿,说错了吗?”
顿了顿,夜璃歌又道:“当然,爹爹也要倚仗皇家,实现胸中壮志……所以,这是双方互愿的,可是一旦这种关系被打破,吉凶将极难预料……”
“歌儿啊,”夜天诤看着她,不禁微叹,“倘若你是男儿之身,该有多好。”
“错了,爹爹,”夜璃歌摇头,不紧不慢地反驳道,“正因为我是女儿之身,夜家才能平安至今——爹爹你细想,《命告》中潜藏无穷玄机,歌儿又谙文识武,若为男儿之身,以皇上的雄材大略,可会容歌儿留存至今?”
夜天诤的心,重重往下一沉,当下不由开口问道:“你既知个中利害,如何当日宣安殿上,仍旧坦言志在天下?”
夜璃歌笑:“我如此说,正是想让皇上打消甄选我为太子妃之心——难道爹爹没注意到,我那句话出口之时,皇上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吗?”
被夜璃歌如此一提示,当日种种情形立即鲜活地浮现在夜天诤的脑海里。
“这么说来,是爹爹错了?是爹爹当初不该应承这门婚事?”
夜璃歌沉默。
从看到爹爹手书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中便有着极其深浓的反感,说不清是为什么。
她并不愿回京,不愿参选,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逆旨忤君,只能采取别的方式进行反抗。
傅沧泓的出现,是意外。
安阳涪顼的求亲,是意外。
她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两个意外,爹爹已经出面允婚。
大殿之上,众目赫赫,她是骑虎难下啊。
再从父亲的角度考虑,他的允婚,也自有其道理。
只是这之后事态的发展,都超过了她的控制范围,甚至超过了夜天诤的控制范围。
当你站得越高,便会发现,自己的每一着每一式,所引起的波澜便会越大。
每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是独立的,他们的言行举止,无不受到种种因素的制约,如何打破这些因素,使现实更符合自己的愿望,便是每个成功之人,必须要思考的。
夜天诤只看到了璃国的安危,却轻忽了董皇后的掣肘;
夜璃歌只看到了自己的自由,却轻忽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傅沧泓只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感情,却轻忽得更多。
……
当然,想得到,便欲要先失去。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
只要失去让你不后悔。
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否则活着便如同行尸走肉,毫无趣味。
当追求不同,目标不同,就会产生这样那样的矛盾,矛盾不可调和,就会发展成战争,即使是最亲最近的人,也是如此,更严重者,即使是你自己一个人,心中也同时有好几个我在互相攻伐。
化解矛盾是费时费力的,也是最消耗成本的。
其实很多时候,化解矛盾只需要一招:
快刀,斩乱麻。
几乎同一时间,夜璃歌和夜天诤心中,浮出同样的想法。
解铃,还需系铃人。
那个系铃人,不在夜天诤,不在夜璃歌,而在——安阳涪顼。
正是因为他的一句话,才有后来的一切。
可是,想起那个文弱的男子,夜天诤和夜璃歌心中,都浮泛起几丝复杂之感。
他只不过是出于本心,他只不过是热情,这后来的一系列后果,不该由他承担。
可是,若想解除这桩婚约,除了让安阳涪顼亲自向董皇后开口,不作他想。
可是安阳涪顼,他,会愿意吗?
“啪嗒”一声,一支竹管从夜天诤袖中掉落在地,滚了几滚,停在夜璃歌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