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
清亮而高亢的笛声,悠悠然在后方响起,化作千丝万缕,随风飘入他的心底。
傅沧泓勒住了马缰,心中念如电闪——歌儿,她怎么来了?
笛声转低,带着不尽的幽婉,如千万只轻柔的手,拨动着他心中的那根弦,让他寸步难行。
薄唇一抿,傅沧泓拨马往回驰去,冲上一道高高的山梁,他看到了那个一袭白衣的女子。
骑一匹健马,如闪电,如飓风,沓沓而来,即使如此,仍能保证笛声丝毫不乱。
“驾——”一声长呼,傅沧泓打马冲了下去。
两个人,两匹马,在无边的旷野上相遇。
四道目光紧紧焦灼。
笛声,仍然在继续。
头上星空闪烁,月晖如水银般泻下,勾出他们同样超尘绝俗的面容。
没有丝毫的言语,他们已懂了彼此的心。
他笑了。
她亦笑了。
同时调转马头,向西,向西,一路向西。
天涯海角,誓死相随。
……
林木吟吟,夹道成荫。
绕过一处弯道,但见前方袅袅晨雾间,现出一座小小的村落。
“歌儿,稍作歇息再走,如何?”担心着夜璃歌的伤势,傅沧泓轻声道。
“也好。”夜璃歌点头,一则是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二则的确有些疲乏。
两人翻身下马,牵着马匹往前走去,但见村头立着一株数人合抱粗的大树,树下一口水井,有个头包蓝色布巾的村妇,正蹲在井边洗涮着衣物。
交换了一个眼色,夜璃歌将手中缰绳交给傅沧泓,提步上前,立在井边,轻唤了一声:“大嫂。”
村妇抬起头来,乍然看见一个天仙般的美人儿站在自己面前,那口立时浑圆了,好半天都阖不拢。
“大嫂,”收起惯常的冷容,夜璃歌尽力和缓面色,“请问此去金瑞涵都,还有多远?”
“涵,涵都?”村妇眼珠子转了两转,“……往西边再走七百里,就是了……”
“大嫂……”看着她那一身朴拙的衣物,夜璃歌心中灵光一闪,“请问您家里有没有多余的衣物,可以卖与我们?”
“卖?”村妇神情疑惑,“有倒是有,可都是破的……”
“行啊,就是要破的。”夜璃歌点头。
“那成,你跟我来吧。”村妇也点点头,自己收拾好一切,提着木桶往村里走去,夜璃歌朝傅沧泓招招手,两人相继跟上。
一条青石板小路,从村子的这头,直通到那头,两旁立着些低低矮矮的房子,看上去甚是简陋。
行至左手第四座院落,村妇放下木桶,伸手推开柴扉,一只全身黄毛的狗立即跳了出来,冲着夜璃歌“汪汪”直吠。
“大黄!”村妇出声喝斥,抬腿踹了黄狗一脚,“到墙边儿呆着去!”
黄狗“呜呜”叫了两声,摇摇尾巴走开了。
“对不起啊姑娘,让你见笑了,”村妇转头,朝夜璃歌道了声歉,俯身提着木桶走进院子,夜璃歌不便跟随,只道,“大嫂,你且取了衣物来,我在外面等你。”
“好咧。”村妇爽快地答应着,不一会儿,捧着两套粗布女装走出,递到夜璃歌面前,“姑娘,乡下地方,只有这破衣烂衫,不过倒还干净,请姑娘见谅。”
夜璃歌见她说话有礼有节,心中起了两分喜意,眉目更加温婉:“大嫂,你家里可有男人衣服?”
听她这么问,村妇的眼圈儿顿时红了,隐隐有要落泪的样子:“没有……我两年前被夫家赶出来,带着个孩子,娘儿俩住在这里……所以,家里没有……”
夜璃歌的心重重往下一沉。
她素来最见不得这些事,只因常年多在军中走动,故此民间诸事管得并不很多,此迹听这女子遭际惨淡,心下也着实凄伤,只因素日不善言辞,更不善宽慰人,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都好,当下自袖中摸出锭银子,递到村妇手中,温声道:“拿着,帮贴帮贴日子吧。”
村妇赶紧推辞,口内不住地道:“这哪里使得,这哪里使得,不过就两件旧衣服,不值钱的……”
“拿着吧,”夜璃歌反握住她的手,口吻诚恳,“让孩子多读些书,将来考个功名,就不会遭人欺侮了……”
“好人啊……”村妇絮絮地念叨着,眼中簌簌落下泪来,却再没有推拒。
拿过衣服,夜璃歌转身走了。
她知道,于这村妇而言,自己不过只是个匆匆过客,或许今生今世,再不会见面,但这次人生旅途上的短短交集,或许会改变什么,会留下什么……
是啊,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天,每时每刻都要和他人打交道,你在他人心中留下的痕迹,不单是你生命的影像,更有可能改变他们命运的走向……
就比如那个村妇,和她的孩子,也许就因着她所给予的微薄银两,因着她的话,循着希望一路走下去,终致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改变很多很多的事……
那个孩子,也许以后会成为杰出的人才,赫赫有名的将军,或者别的什么,谁,又能知道呢?
默默地想着这些,有一丝奇怪的意念,在夜璃歌胸中扩散开来,她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很多年后,我们把这种祟高的情怀归为两个字——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