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解衣裳的动作一顿:“小姐,红缨的命只值八两银,能用我一命换小姐周全,我还觉得自己赚了。”
杨末道:“我这条命也没觉得多金贵,看不出来哪里值得用别人的性命来换。”
红缨知道她脾气执拗,只得转向宇文徕道:“殿下,你帮我劝劝她,时间不多。”
杨末先他一步道:“你们都不用劝了,我主意已定。”
宇文徕没有出言劝解,只是笑道:“末儿,你如此真心待我,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得妻如此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她果然沉下脸色:“谁要跟你生死与共。”
“那你为何不肯先走?”
“我……红缨和我有多年主仆情分,我不能让她代我而死。”
宇文徕道:“好,贺山,再去找其他忠心可靠的婢女,三日之内带过来,能办到吗?”
贺山应道:“小人一定办到。”
杨末被他反将一军,对贺山道:“既然你有这个本事李代桃僵把人弄走,何不索性找人来假冒太子殿下,把他救出去?”
贺山踟蹰道:“拓跋竑骤然起事,近日防守森严,离宫各处能出入的地方都有重兵把守。太子妃精通武艺,小人或可一试,趁天黑从后方山崖攀援而出,但是殿下……至少得过几天风声不紧才能寻着逃脱机会。只要能离开行宫,到了外面就好办多了?”
杨末问:“外面防得不严?”
贺山回答:“小人已经向往常出入的人打听清楚了,宫外一切如常。但宫中人等全被管束禁足,衣食柴米都由军士采办运入,查得很严,宫里人一个都出不去。”
杨末接着问:“如果出了行宫,你能找到人来接应,马上带我们出城吗?”
贺山听她这么问,立即正色道:“莫非殿下有办法出宫?倘若如此,小人愿夤夜突围出去联络宫外城外的率卫。”
杨末点头:“我有办法。”
红缨焦急地唤了一声:“小姐,你……”
杨末继续道:“芙蓉汤底下有一条水路密道,通往离宫东墙外东配院的白鹿池。你若能出去,明晚戌时带人到白鹿池接应。那里离宫墙很近,一定不要惊动宫中守卫。”
她一边吩咐着,一转头发现宇文徕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既知道了池底有密道,必然也能明白芙蓉汤那晚靖平逃脱的内情。她无心解释,只将目光转开追问贺山:“明晚,行不行?”
贺山跪下拜道:“小人定不辱命。”
宇文徕却制止道:“不行,明晚太早了,拓跋竑现在草木皆兵,我这里有一点风吹草动他立刻就会知晓,现在逃脱太冒险。”
杨末讥笑道:“都已经成了阶下囚,想要逃命当然得冒险,太子殿下连承担这点风险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也加重了语气:“你先出去,我就敢冒险!”
两人相持不下,一旁红缨劝道:“二位殿下别再争执了。昨晚我和其他下人们被关在西所偏殿,听到关押我们的将领说:‘直接杀了算了,还等什么?’另一个人说:‘等辽东那边确认了再说,就这一两天。’我猜他们很快会动手,没有太多时间,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两人闻言停下争论,杨末看了宇文徕一眼:“他们在等什么消息?辽东?”
宇文徕面容沉凝,他终于也有了一丝惊惶之色:“母亲已经遭难,舅舅只怕也凶多吉少……”他按住她的肩,“末儿,今晚你必须跟贺山走,翻山潜水都可以,不能再耽搁了,马上走!”
她还想再争辩,门外却响起整齐的士兵步伐声,拓跋竑声如洪钟气焰跋扈:“四面都围起来,关上大门,外面谁也不许进来,里头的也别放出去。”
殿内贺山和红缨立刻退到案后,未及假装掩饰,殿门已经被拓跋竑一脚踢开,身后跟着数十名士兵,个个戎装甲胄手持利刃。他看到殿内有人,问左右:“这是什么人?”
原来侍立殿外的两名内侍上前战战兢兢地回答:“是膳房的人,为太子进晚膳。”
拓跋竑单手扶刀,漫不经心道:“哦,除了太子和太子妃,全都杀了。”
内侍和门外等候的婢女们吓得跪了一地:“将军,不关小人的事啊,小人一直尽职尽责守在此处,唯将军之命是从……”
拓跋竑冷笑一声:“谁叫你看见了呢。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杨末首先想到的就是挡在红缨面前护住她,那厢跪在门边的贺山已经飞身跃起,抽出藏在腰里的软剑袭向离他最近的一名军士。那军士不及防备,被他一剑刺在颈中,当即毙命。
贺山趁机退到宇文徕身边,举剑横于胸前:“殿下,这么多人小人也抵挡不住,只能为您杀一个是一个了。”
宇文徕拉住他道:“别做无意义的事。你挡不住他们,他们也未必拦得住你。我要你护卫太子妃突围送她到宫外,你能不能办到?”
贺山回头看了他一眼:“殿下,恕小人不能从命。”身形一晃从他手中挣脱,挥剑向围拢过来的十几名士兵迎上去。
士兵都有甲胄护身,手持长枪钢刀,贺山的软剑虽然灵巧,但在这些久经沙场出生入死过的将士面前,再武艺卓绝的高手也显得疲软无力。十几个人结成阵型,时而层进轮番进攻,时而雁翼包抄合拢。贺山足足挡了一炷香的功夫,也只轻伤了三名士兵,自己却气力将尽,出招速度越来越慢,险象环生。
杨末想出手助他,但她手边没有兵刃,还要护着红缨,近处的拓跋竑始终没有出手,她不敢离宇文徕太远。
拓跋竑已经不耐烦了,挥挥手道:“一个内侍而已,十几个人都杀不了?来人,放箭。”
守在殿外的士兵张开箭弩对准殿门,围攻贺山的士兵退到两边。这一轮箭矢放出来,殿内的四个人全都要被射成刺猬。贺山情急之下飞身跃出殿外,弩手的箭尖随他而动,飞蝗般的弩箭追着他射出去,将他钉在大殿木门上,整个人都被箭矢湮没,只有涓细的血流从箭雨缝隙中缓缓流下,渗入廊下青砖。
殿外的杀戮则要轻巧得多,内侍宫女毫无反抗之力,除了发出几声惊恐尖叫,不一会儿就被士兵们收拾干净。
红缨没见过杀人,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浑身发抖,揪紧了杨末背后的衣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拓跋竑手扶腰刀转过身来:“都这个时候了,殿下还如此镇定,是在等你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舅舅来救你吗?”
宇文徕看着他默然不语。
拓跋竑嗤笑道:“你们甥舅两个不是自诩精通汉人的史籍兵书,看不起我们这些刀口舔血的鲜卑勇士,嘲笑我们只有武夫之勇吗?汉人的兵书有没有教过殿下,这个时候怎么用你们聪明的脑袋瓜来对付我们这些武夫手里的刀枪呢?哈哈哈!”
他得意地仰首大笑,宇文徕仍不言语。拓跋竑收起笑容,目露凶光:“殿下不用等,慕容筹他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