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裴英娘成了永安公主,连裴拾遗都不能拿她怎么样,张氏生怕裴英娘会找自己算旧账。
半夏取出几只鎏金匣子,打开来,宝光闪烁,“这些是公主送给娘子的,公主有句话托我转告娘子:郎君现在是火中取栗,迟早会祸及自身,娘子得早些为自己做打算。”
十七娘不怪她,十七娘还想着她!
张氏鼻尖一酸,接过匣子,紧紧搂在怀中,哽咽道:“好,我听公主的。”
张氏嫁入裴家的时候,还没有裴英娘。几个月后,褚氏把襁褓中的裴英娘送还裴家。张氏那时候是娇贵的新妇,觉得裴英娘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养在身边也不会真和自己一心一意,而且自己肯定能为裴拾遗生下更多的儿女,便没怎么在意过那个连哭起来的时候都没什么声响的小娃娃。
后来裴英娘一天天长大,那么乖巧听话,懂事聪慧,知道阿耶裴拾遗不喜欢她,就老老实实待在内院,每天和婢女们一块玩,从不掐尖要强,任性生事。
大抵没有父母呵护的孩子,总会特别早熟。
张氏可怜裴英娘,偶尔送她一些吃食衣物,小小的人儿,每次都会郑重向她这个后母道谢。
世事多变,但裴英娘没有变过,不管她是裴家不受父亲喜爱的十七娘,还是金尊玉贵的永安公主,她始终如一。
张氏感慨不已,十七娘是裴玄之的女儿,可她和裴玄之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她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幸迁怒到别人身上。
半夏默默坐在簟席上,等张氏平复,缓缓道:“娘子,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张氏拿帕子按按眼角,苦笑一下,“我是个糊涂人,你有什么话,只管教我,我谢你还来不及。”
她摇摇手,挥退侍立左右的婢女。
半夏等其他人走光了,才起身挪到张氏身边,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话。
张氏愣了一下,当即变色,“公主现在是金枝玉叶,哪能和他们论亲戚!”
她急得不行,抓起半夏的手,“别说公主不是我生的,肯顾念我已经是我的造化了,就算公主是我的血脉,如今也是圣人之女!你回去千万告诉公主,小郎他们的事,和公主不相干。我已是裴家妇,王家只是我姊妹的夫家,我那几个亲侄儿还没吭声呢,轮不着他们去攀附公主。公主不用管他们!”
半夏点点头,有了张氏的这些话,王浮以后休想靠张氏接近公主。
张氏只是个唯唯诺诺的寻常妇人,不大关心外边男人的事,平静下来后,问起裴英娘在宫里的生活起居。
她倒是没问别的,只陆陆续续问一些裴英娘平时吃得好不好,夜里睡得香不香,和太平公主等人相处得如何之类的琐碎事情。
半夏不愿多说裴英娘在宫里的事,她已经因为一时的心软犯下大错,不想再因为多嘴给裴英娘惹麻烦。她得珍惜裴英娘对她的信任。
挑着能答的问题答了,怕李旦等得不耐烦,坐不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张氏不敢多留,起身把半夏送到门口。现在半夏代表的是永安公主,不再是裴家的小奴婢,她不敢怠慢。
半夏看到裴十郎和裴十二娘躲在廊柱背后探头探脑,似乎想上前和李旦搭话,冷笑一声。
最终,裴十二娘在裴十郎的怂恿下鼓起勇气,端着一盅乌梅浆走到李旦身前,脸颊微微沁出一抹羞红,“天气炎热,请大王用些冰饮。”
声音轻柔婉转,哪里像以往在裴英娘面前的尖酸冷硬?
第32章
一个人的童年过得幸不幸福, 一般可以从他的待人接物和为人处世中看出来。
比如李令月,从小锦衣玉食、备受宠爱, 所以天真无邪,活泼烂漫。
裴英娘不一样,她刚进宫的时候,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时至今日,李旦还记得裴英娘一开始的讨好和畏惧。
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怕追赶不上他的脚步, 闷头拼命追赶,走得气喘吁吁, 满头细汗, 束发的丝绦晃来晃去,飞得高高的。
其实她只需要开口让他等一等就好了。
一直不开口,可能是因为怕惹他厌烦,还有可能因为从没有人等过她,所以她没有想过要求别人, 只会努力跟上。
阿父毫无原则地宠溺她,足足快半年,才把她从一个小心翼翼、看人眼色说话的裴英娘,宠成一个会撒娇、会搞怪、偶尔还会耍耍性子的永安公主。
李旦甚至不必打听,光是那天看到裴拾遗举剑挥向自己的亲生女儿, 就知道裴英娘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裴十二娘轻咬樱唇,举着茶盅,面带期待地仰望着李旦。少女面容姣好, 淡施脂粉,美目含情。
李旦看也不看她一眼,袍袖轻扫,径直离开。
裴十二娘怔怔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脸上难掩失落。
半夏冷笑一声,经过裴十二娘身边时,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十二娘的冰饮留着自己用罢。”
裴十二娘又气又急,“你是什么人?敢这么对我说话……”
她气急败坏,示意婢女上前替她教训半夏。
半夏冷冷地看着她。
婢女们畏畏缩缩,不敢动手,小声提醒裴十二娘:“十二娘,半夏可是公主的使女……”
话里带了几分埋怨的意思,她们是奴婢,不敢为了十二娘的一时意气得罪公主。十二娘不识时务,她们不是傻子!
裴十二娘气得额头突突地跳,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看到半夏从裴家出来,李旦跨上骏马,扯紧缰绳,引马调转方向。
一个矮小的身影忽然蹿到他面前。
骏马扬起前蹄,从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哼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