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岩没有回头,跑得更快了。
裴英娘笑着摇摇头。
千金大长公主为了替郑六娘觅得一个好夫婿,这几年快把京兆府的年青少年郎们相看遍了,没有成婚的千牛备身是她最看好的人选。去年千金大长公主借着一次宫宴,笑言要秦岩做郑家的东床快婿,李治问过秦岩的意思,没有应允,但也没有否决。
有窦绿珠纠缠执失云渐在先,秦岩一听说郑六娘的祖母是大长公主,而且是一位和武皇后走得非常近的大长公主,胆战心惊,夜不能寐,特意告假回府,求告自己身为正二品仆射的阿耶,“儿不会娶郑六娘的!”
秦阁老一巴掌甩在秦岩脸上,“要么娶郑六娘,要么年底娶亲,你选一个吧!”
秦阁老的官职品阶虽高,但本朝一、二品大员是授予年老功臣的虚职,三品官才是执掌朝政、简在帝心的实权人物,秦家远离权贵中心已久,下一代中只有秦岩有可能重现秦家昔日荣光,现在秦家没落已久,如果李治或者武皇后真要赐婚,秦家不敢断然拒绝。
秦阁老迫切希望秦岩能够娶一位家世出挑的贵女,帮助秦家重振声威。郑六娘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如果能够借着郑六娘的祖母巴上武皇后,未尝不是一条兴旺家族的捷径。
等秦岩建功立业,都到猴年马月了,秦阁老等不起。
秦岩坚决不肯娶郑六娘,“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如果娘子娶进门,和我相看两厌怎么办?我要娶亲的话,一定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否则不如不娶。”
秦阁老气得火冒三丈,拔出昔日在战场上斩杀敌将的直刀,对着秦岩的面门就劈,把秦夫人唬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一命呜呼。
秦家闹得人仰马翻,事情传到公主府,千金大长公主酸溜溜道:“六娘蕙质兰心,家世容貌,样样拔尖,哪一点配不上秦家小子了?他不想娶,我还舍不得六娘嫁呢!”
自此两家算是结了怨。
郑家的小娘子们嫌弃秦岩是粗莽武人,一看到他便讥讽奚落,句句话带刀子。秦岩哪里是郑家人的对手,只要看到郑家人,拔腿就跑,比听到李治的传召跑得还快。
郑六娘轻哼一声,“秦郎君虽好,我不稀罕。大母一厢情愿,与我何干?他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裴英娘不好说什么,拉着郑六娘的手,岔开话道:“今年的斗花草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郑六娘心思烂漫,闻言立刻抛下秦岩,笑嘻嘻道:“再稀罕的东西,哪比得上几年前震惊京兆府的烟花!”
裴英娘笑了笑,“阿姊又占了上风吧?”
李令月今年偷偷拿了李治私库里的一样宝贝,以往能和她抗衡的赵观音现在成了她的嫂子,行事收敛许多,按理不会故意和她作对,京兆府应该没有人能拿出比贡品更罕见的宝物。
郑六娘垫脚四处探看,“公主过去瞧瞧?我刚刚看到一只白色的孔雀,是柳家大娘子带来的,张开尾羽时,像落雪一样,可漂亮了!”
两人说说笑笑间,找到小娘子们斗花草的帐篷,进了围幛,却没看到李令月和其他贵女的身影。
郑六娘皱眉,掩着鼻子道:“什么味道?是不是羊肉烤糊了?”
宫婢急急忙忙跟进帐幔,“公主,里头腌臜,请公主随奴往这边来。”
宫婢掀开帘子,领着两人拐过几座四面围得密密实实的帐篷,走到河边。
李令月和其他贵女在河中泛舟,彩漆画舫漂在碧绿色水面上,身裹绫罗绸缎,肩披印花彩帛的小娘子们倚着栏杆,打闹嬉戏,裙裾如蝶翅般斜斜展开,随风摇曳,恍如一幅画卷。
“英娘!六娘!”李令月站在船头,百蝶穿花纹夹缬披帛蜿蜒而下,垂入水中,水里的鱼儿误以为披帛上的纹样是真的落花,纷纷围着锦帛啄食。她示意宫婢靠岸,“你们俩快上来。”
画舫靠近岸边,仆妇划着舢板,将裴英娘和郑六娘送到画舫上。
“阿姊不是在斗花草么?”裴英娘脚下穿的是漆绘枹木屐,上船之后,小心翼翼靠着栏杆,拢起刺绣莲戏鲤鱼蜀锦披帛,“怎么上船来了?”
李令月啧啧道,“还不是阿嫂……”
她拉着裴英娘走到画舫另一头,左右扫视一圈,确定附近没人,才小声说:“二娘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只没人见过的瑞兽,既不像牛,也不像马,四只蹄子,两只眼睛,长长的尾巴,稀罕是稀罕,可实在太臭了!熏得我们待不住,只能躲到船上来了。”
她一边抱怨,一边捂着鼻子,觉得自己好像还能闻到那股难闻的恶臭。
裴英娘没有想到,斗花草还能以这种方式结束。
“呀!谁在那里!”
“快来人!”
船舱里忽然惊叫四起,一片喧哗吵嚷,几位梳翻刀髻、穿纱罗衫、织锦诃子的小娘子先后奔出船舱,脸上涨得通红,“大胆狂徒!竟敢窥伺我等,恬不知耻!”
画舫之上乱糟糟的,李令月想过去看个究竟,裴英娘扯住她的袖子,“阿姊,先靠岸吧。”
船桨划破潺潺流动的水波,画舫缓缓驶向河岸,早有金吾卫听到动静,蹿到船上,“何人惊扰贵主?!”
护卫们先簇拥李令月和裴英娘下船。
屐齿踏上河岸松软的沙土,软绵绵的。裴英娘半边身子靠在忍冬怀里,将将站稳,李令月已经提着裙角,一口气跑到刚刚发出尖叫的小娘子跟前,“刚才谁躲在船舱里?”
小娘子哭哭啼啼,一抹眼泪,咬牙切齿道:“是崔七郎!”
李令月面不改色,跺足道:“我就晓得是他!”
不一会儿,护卫押着一个披头散发、形容狼狈、浑身酒气的男子下船。裴英娘好奇地盯着他看半天,还真是崔奇南。
不远处传来一阵哄笑声,十数个少年郎逶迤而来,李贤走在最前面,犹如众星捧月。
“我和七郎打了个赌。”李贤远远看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崔奇南,凤眼斜斜上挑,笑得促狭,小声和李令月说,“他赌输了,按照约定,我让人为他穿上仆役的衣裳,把他送到船上当苦力。你看他醉得七歪八倒的,爬都爬不起来,不是有意冒犯你们的,你把他交给我罢。”
李令月不肯放人,“你们吃酒取乐,是你们的事,凭什么拿我们当消遣?这一次是把人塞到船上,我如果忍气吞声,下一次王兄是不是要把外男送进我们的闺楼?”
李贤听出李令月是真动了火气,敛容讨饶,“我绝无此意,画舫本是空着的,若不是你们临时起意的话,七郎会在河上漂一天。我才听赵道生说你们也上了船,这不就立刻赶过来了么!”
李令月回头瞟一眼酒气熏天的崔奇南,气哼哼道:“好吧,这次不同王兄计较,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李贤带走崔奇南之前,郑重向几位刚刚受惊的小娘子赔礼道歉。
小娘子们一脸娇羞,手指揪着衣带,羞答答道:“不碍事的,六郎请便。”
声音温柔如水,哪里还有刚刚怒骂崔奇南的泼辣劲儿?
郑六娘悄悄翻个白眼,偷偷和裴英娘嘀咕:“六王又招蜂引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