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等了半天,不见他开口,嗤笑一声,“你这小子……”
执失云渐仍然不开口。
裴英娘见状,岔开话道:“阿父耽搁了好久,错过执失将军的切鲙了。”
执失云渐本来就不是口齿厉害的人,刚才她要他讲一讲剑南道的地理风物,基本上是她问一句,他答一句,别的话绝不多说。如果是秦岩或者其他人去了一趟剑南道,还立下战功,被人问起在战场上的经历时,牛皮几天几夜都吹不完,他呢,简简单单几个字就概括了,老实得近乎单调乏味。
李治要执失云渐主动开口,有点强人所难。
看到裴英娘为执失云渐解围,李治挑眉,笑了笑,道:“也罢,方才辛苦大郎了,你先去东廊歇着,待会儿朕有话和你说。”
执失云渐应喏,起身离开。
“令月也回去吧,今天你姑祖母来了。”
李令月当即皱起脸,她大意了!看到窦绿珠的时候,她就该想到的!
“儿告退。”她回头看一眼裴英娘,“英娘,狸奴还在凉亭呢,记得派人去接它。”
不等裴英娘回答,慌慌忙忙走了。
狸花猫也是薛绍送李令月的生辰礼物之一。
李治吩咐身边的侍者,“跟着公主回去,让她慢些走,别摔着。”
侍者们屈身答应,陆陆续续散去。
半夏和忍冬也悄悄退下。
廊檐下空无一人,庭阶寂寂。院里的花朵在骄阳下曝晒了半天,开始打蔫,溪水仍旧静静流淌,水声淙淙。
“十七。”李治靠着锦缎隐囊,轻声问,“你觉得执失怎么样?”
裴英娘跪坐在茶炉前,为李治煎茶,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粉藕般的皓腕,闻言笑了笑,“执失将军忠心耿耿,乃良臣将相。”
李治眸光暗沉,看着她姣好的侧脸,接着问,“你觉得他将来会是个好驸马吗?”
驸马?
李令月的驸马只可能是薛绍,执失云渐怎么会是驸马?
裴英娘抬起头,瞳孔张大,满面愕然。
“阿父……”
她手腕轻轻颤抖,差点握不稳银匙。
“几年前我就有这个打算,那时候你还小。”李治柔声道,“现在不必瞒着你了。”
裴英娘不自觉攥紧银匙,指节发白,久久无言。
咕嘟咕嘟的茶水沸腾声唤回她的神智,她往缶里加了一瓢冷水,把雪白的水花压下去。
“执失云渐……”她定定神,直接叫执失云渐的全名,“他知道阿父的心思吗?”
李治点点头,“他三年前就知道了。”
裴英娘咬了咬嘴唇,也就是说,早在窦绿珠大胆追求执失云渐之前,李治就有指婚的意思了。
她觉得这有些匪夷所思,执失云渐和她来往时,从来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她以为他们俩经过武家兄弟的事,是默契的同盟,根本没有想过其他。
毕竟执失云渐比她大了差不多十岁,而且老成稳重,在她眼里,执失云渐甚至像她的长辈。
“执失……执失云渐是怎么想的?”
李治微微一笑,“他曾以先祖之名立誓,愿意用军功来换取迎娶你的资格。”
裴英娘讶然,想起李令月对她说过,执失云渐志在建功立业,不愿早娶,才谢绝了各大世家的联姻……
“你别怕。”李治揉揉裴英娘的脑袋,“执失虽然少了点少年人的活泼开朗,但他表里如一,会一心一意待你好的。”
裴英娘心乱如麻,干脆拨弄炉灰,把细火慢烧的炉火熄灭。
两世为人,她从来没有纠结过感情之事,上辈子是来不及喜欢上别人,这辈子是年纪小,还没想过……
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想到可能要和执失云渐携手共度一生,裴英娘眉尖微蹙。
她跪在李治面前,稽首道:“阿父,我……我不想这么早嫁人。”
“只是赐婚而已,不必急着出降,等你什么时候想嫁了,我再昭告天下。”李治默默叹息一声,他没想到裴英娘会吓成这样,看她脸色苍白,心里有些不忍,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怜惜占了上风。
他苦笑了两下,如果是从前,他根本不会心软,册书拟定,定下成婚的日子,裴英娘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
他还是老了。
“也罢,赐婚的敕书还在中书省,没有存档。”李治拉起裴英娘的手,声音不自觉带着安抚的哄劝味道,“我这就命人把敕书收回来。”
他扬起手,立刻有一个身手利落的年轻男子飞奔入殿,跪在他身后,听他吩咐了几句,抱拳道:“卑职遵命。”
等男子走了,裴英娘颤声道:“那……执失云渐怎么办?”
“我没有允诺过他什么。”李治拔下发冠上的玉簪,挑开茶炉的盖子,炭火还没有完全熄灭,空气流入后,木炭重新燃烧,“他自己说的,如果你不愿意,他不会领旨。”
裴英娘靠在李治怀里,心头一阵恍惚。执失云渐是个正人君子,肯定会说到做到,即使敕旨发出去了,他也绝不会用赐婚的敕旨来逼迫她。但是,什么都可以随波逐流,唯有感情不可以随便将就,她不想匆匆嫁人,然后和对方相看两相厌,最终成为一对怨偶。
“你觉得愧对执失的话,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试着慢慢接受他。”李治不用费心去猜,就能看出裴英娘此刻在想什么,“十七,我找不出比执失更稳妥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