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怔了怔,抬起眼帘。
李旦脸上没有她想象中的阴沉失望,唇边隐隐含笑,柔声道:“舍得我走吗?”
眼神里分明藏有促狭玩味。
“你……”裴英娘忽然福至心灵,“你骗我?”
什么请封折子,要去冀州,下个月就走……全是在逗她玩!
李旦扬眉淡笑,手指抆过她娇嫩的脸颊,恋恋不舍地轻抚几下,慢慢收回手,“冀州是要去的,不过不是现在。”
裴英娘应该生气的,但是想到李旦不会走,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气得起来?让她心绪不宁的焦躁惶惑不翼而飞,只剩下后怕和欣喜。
她伸手抱住李旦的胳膊,轻哼一声,继而浮起满脸笑容,欢欢喜喜道:“只要你不走,随便你逗我好了!”
这一抹完全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欢喜雀跃,让李旦沉默了一瞬。
很早以前他就发现了,英娘特别乖巧,特别好哄。
那时候他一边想着英娘真是好哄啊,一边忍不住担心,要是将来有人哄骗她,惹她伤心,该怎么办?
明白自己的心意后,他不再为这一点担忧,因为他不会把她让给别人。
但是此刻看到她眼角发红,笑中带泪的模样,他突然觉得心痒难耐,忍不住想逗一逗她,等她着急的时候,他可以把她抱在怀里,柔声细语哄她……
李旦收回思绪,低低笑出声,眼眉舒展,揉揉裴英娘的发顶,“不生我的气?”
裴英娘摇摇头,眉头轻皱,似乎还有些忐忑,不放心地追问,“阿兄真的是骗我玩的?你不会走吧?”
李旦望着她微皱的眉心,想伸手为她抚平。
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舍得走。
他缓缓道:“我不走。”
胳膊被轻轻捶了一下,裴英娘又气又笑,右手捏成拳头,威胁一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气哼哼道:“这一次我就不和阿兄计较了,下次你再敢逗我玩,我真要生气了!”
李旦握住她的拳头,和他宽大厚实的手掌比起来,她的手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粉嫩花骨朵。他珍而重之地捧着娇软的花骨朵,轻轻重复一遍:“我不会走的。”
裴英娘虚惊一场,心里还是有点不安,歪着脑袋看他,一副自己受了很大委屈的娇嗔模样,“你保证?”
李旦笑了笑,眼瞳黑亮,郑重道:“我保证。”
裴英娘这下放心了,笑着拍拍他的手臂,“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阿兄真敢偷偷走的话,我马上派人把你捉回来!”
说完打趣的话,她想了想,又道,“如果情势不由人,阿兄处境危险的话,还是得走,不用顾忌我,我能保护自己。”
李旦有片刻的失神,眉心轻拧,眼底似有恼意翻腾,“英娘……”
“娘子!”门外忽然响起蔡四郎的声音。
他匆匆穿过长廊,抱拳道:“千金大长公主来了。”
“姑祖母?”裴英娘抬起头,“她老人家怎么来了?”
大长公主礼数周到,登门拜访的话,应该会提前派人递帖子的,不会不打一声招呼就大咧咧上门。
蔡四郎站在朱漆门槛外,不动声色瞥一眼神色莫名的李旦,目光在翻倒的酒瓶上停留了一会儿,低下头,“长史已经把大长公主请到正厅款待。”
裴英娘欠身坐直,疑惑道:“大长公主自己来的?”
蔡四郎回想了一会儿,答道:“大长公主只带了两个随行的仆妇。”
裴英娘挑眉,回头看李旦。
李旦摇摇头,“你去见姑祖母吧。”他站起身,袍袖扫过几案,“我走了。”
裴英娘跟着起身,一直把他送到外院回廊尽头,“阿兄慢走。”
等杨知恩和护卫们簇拥着李旦走远,她才后知后觉,暗暗道:李旦今天来,就是为了逗她玩的吗?
她暂且放下这事,去正厅见千金大长公主。
裴英娘成为武家女儿后,千金大长公主对她比以前愈发热情和蔼了,每次看到她都搂着好一阵摩挲亲热。
裴英娘上一次见千金大长公主,是在武皇后举办的盂兰盆斋会上。那时千金大长公主正为郑六娘选婿的事情忙活,斋会上的年轻儿郎,被她找各种由头强拉到郑六娘身边,郑六娘烦不胜烦。
当时宫廷画师崔奇南为了躲避大长公主,装扮成白衣侍者,烛火照耀之下,被贵妇人们当成冤鬼,闹出不小的动静。
千金大长公主没有穿大袖礼服,也没有梳高髻,只着云罗衫、锦绸裙,簪环朴素,白发随意挽了个家常发髻,坐在正厅垂泪。
看到裴英娘,她哭得更伤心了,“英娘,劳你走一趟,帮我劝劝六娘。”
裴英娘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郑六娘为了逼王洵娶她,不顾闺阁女子的名声,日夜跟随王家车马,闹得满城风雨。她早就觉得奇怪了,六娘虽然不拘小节,但应该不会痴狂到这个地步呀?
正好千金大长公主求上门,她可以当面问问六娘,劝她稍微收敛一点。
千金大长公主和丈夫感情还算和顺,夫妻俩一共生育了三儿二女,三个儿子各自成家,开枝散叶,祖辈几代都住在公主府中。
千金大长公主亲自领着裴英娘去郑六娘的绣楼,一路上絮絮叨叨,愁眉苦脸,“怎么劝她都不听,这都有四五天了,她只喝了些浆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她说不了几句,便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出话。使女们连搀带扶,小心翼翼架着她往前走,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直挺挺倒下去。
裴英娘耐心安慰大长公主几句,心里恍然大悟。怪不得千金大长公主会特意请她来劝说郑六娘,原来劝说是假,想让她劝动郑六娘吃点东西才是真——她可是李治的御用陪吃,陪吃效果远近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