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节(1 / 2)

他沉声问:“你喜欢相王吗?”

裴英娘没有丝毫犹豫, 点点头。

不喜欢的话,在李旦捅破窗户纸的那一刻, 应该先把他按住胖揍一顿才对,竟然敢生出这样的心思, 讨打!然后逃得远远的,或者直接去李治面前诉委屈,让李治把偏执的李旦强行拧过来。

不会震惊得无言以对,更不会下意识去想别人知道了该怎么办。

惶惑、犹豫、惊疑、羞恼、不可置信……万般情绪在脑海里轰隆炸响,唯独没有厌恶。

执失云渐敛起笑, 深邃的目光渐渐恢复成平时的淡漠冷静,刚才那道明朗的笑容仿佛只是浮光掠过,镜花水月,转瞬成空。

他轻叹一声,“那就好。”

她的喜欢和不喜欢都是如此果断,不拖泥带水。只可惜,有幸得到她垂青的那个人,不是他。

相王何其幸运,既能陪伴她长大,又能和她执手偕老。

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她跟前,张开手掌。

裴英娘垂眸细看,他掌心里躺着一只彩线结的络子。

积年的旧物,颜色已经褪得差不多了,灰扑扑的,但保存得很好,大雁展翅飞翔的姿态仍旧栩栩如生。

“你或许不记得了。”他轻声说,“这是你送的。”

裴英娘心口猛然跳动几下,望着他掌中平平无奇的大雁络子,样式稚嫩,打结的地方丝线歪扭,果真像她的手艺。

她久久说不出话。

刚进宫的时候,她才八岁,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生怕武皇后会因为李治、李旦他们不喜欢她,失望之下又把她送回裴家,盘算了很多讨好别人的举动。

从裴拾遗的剑下侥幸脱身的那天下午,她坐在摇晃颠簸的卷棚车里,编了很多彩线络子,分送给宫里的人。

李治、武皇后、李弘、李贤、李显、李旦、李令月,他们身边近身伺候的宫人,羊仙姿、忍冬这样的女官、宫婢,大大小小的内侍……她一个不漏,几乎全送了。

她确实不记得这只大雁络子,或许是她亲手编的,或许是忍冬代劳,然后以她的名义送出去的。

她神色迷茫,回忆中显然没有这段记忆,执失云渐却记得分明。

那时候她刚进宫没几天,娇小瘦弱,按着武皇后的吩咐,每天乖乖到含凉殿陪圣人用膳。

有时候圣人歇晌没起来,或是在接见朝臣,她就老老实实坐在侧殿等着传召,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乖得不像个世家小娘子。

执失云渐是戍守君王身侧的千牛备身,偶尔在殿前轮值站岗,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她。

看着她不论阴晴雨雪,一天接一天爬上高高的石阶,喘匀了气,理理散乱的衣襟裙子,拍拍头发,小心翼翼进殿请安。

正殿的朱漆门槛非常高,高到穿襦裙的她必须由内侍抱着才能进去。

那天内侍不知是一时疏忽,还是刻意怠慢,没有搀扶她。

她抿了抿嘴唇,没有叫人,自己拎起裙角,试图跨过门槛。

执失云渐站在门前的珠帘底下,余光看到她像是要绊倒了,顺手弯腰扶了一把。

她有些害怕,紧紧抓着他的袖角站稳,悄悄松口气,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微弯的眉眼,感激的笑容,眼眸乌黑发亮,眉心点了一颗殷红的朱砂痣,可怜可爱。

他面无表情。

圣人安歇后她从内室告辞出来,经过他身边时,送他一只大雁彩络子。

他可能太严肃了,她送完络子转身就跑,怕他拒绝。

再后来她和李旦、李令月一日日亲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开朗,进殿的动作不再和以前一样怯懦,内室传出的欢声笑语里渐渐多了她的笑声,偶尔还能看到她装乖卖巧,缠着圣人、李旦撒娇。

更多的时候,李旦牵着她拾级而上,耐心听她叽叽咕咕说些小孩子的天真话语,有时附和一两句,走到正殿前时,二话不说抱起她跨进门槛。

等她长高了些许,能够自己过门槛了,不需要任何人帮助时,圣人要派秦岩护卫她的安全。

执失云渐一声不吭,揪着秦岩出去比斗,把秦岩揍得鬼哭狼嚎,连连讨饶。

当时裴英娘还是个孩子,他对她没有任何绮思,但是他的直觉让他提前做好了选择。

然而他明悟得太晚了,他明明一直好好收藏着这只大雁络子,却从来没有翻出来看过一眼。

他把自己的坚持当做是对圣人期望的回报,他认为自己想娶的是一位公主。

他觉得只要等他建功立业,就能和大父一样,迎娶皇室公主进门。

他把她视作公主,而不是会高兴、会欢笑、也会哭泣、会受委屈的十七娘。

说来也是因缘巧合。第一次她主动请他帮忙,从此慢慢和他熟络起来,是因为武三思。第二次他因为一时疏忽害她身陷险地,注定永远错失她,竟还是因为武三思。

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之时,刚好是她开口拒绝他的时候。

对裴英娘来说,那一刻是彻底划清界限,是结束。

对他来说,却才是刚刚开始。

好像永远只差一步,这一步,却是咫尺天涯。

“我不记得了。”裴英娘定定神,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然平静,“刚进宫的时候,我送过很多人络子。宫里照拂过我的女官、长史,我都送过。”

从一开始,她就不明白执失云渐的喜欢从何而来。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什么,如果不是李治告诉她执失云渐以军功打动他,以换取迎娶她的资格,她甚至不能确定执失云渐是喜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