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挑眉。
一人快步奔出内殿,走到内侍身后时,刚好一字不漏听到他说的话,脸色一沉,一脚踹翻内侍,“咱家还没开口呢,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内侍踉跄倒地,回身想要怒骂,看到总管铁青的脸,心中凛然,当即吓得六神无主,连忙爬起来跪地求饶。
后来的近侍看也不看下属一眼,先朝裴英娘赔罪,“老奴治下不严,竟然让这死狗奴冒犯王妃,请王妃见谅。”
裴英娘摘下帷帽,莞尔道:“新来的?我瞧着面生。”
内侍汗如雨下,听相王妃的口气,似乎和总管很熟?宫里的人不是都说圣人已经厌弃相王妃了吗?为什么总管对相王妃这般恭敬?
他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近侍生怕裴英娘怪罪到他身上,狠狠踢几脚先前恶声恶气的内侍,谄笑道:“正是,刚调过来没几天……所以他才有眼无珠。”
裴英娘笑了笑。
近侍接过她手中的帷帽,殷勤小意,引着她往里走,免得她被绵绵细雨淋湿,“王妃,大家在里头宴请诸位皇亲,怕是没空见您。”
李治说不见,他们不敢直接回不见啊!
外边的人不晓得,近身侍候李治的这几位心里却门儿清,圣人根本没有疏远王妃的意思,有时候殿中无人,他常常失口叫王妃的名字,根本不像是翻脸无情的表现。
不论圣人出于什么原因冷落王妃,他们必须记住一条,谁敢怠慢王妃,等圣人以后想明白了,回头清算,那些落井下石的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总之,先得把王妃哄好了,王妃生气,圣人以后还是会迁怒他们的。
“阿父是不是不肯见我?”裴英娘抬脚迈进大殿,她不再是八九岁的小娘子,可以轻松迈过及膝的朱红门槛。
近侍满脸堆笑,“大家一时想不通……”
裴英娘熟门熟路,径直走进偏殿,屏风后面依旧陈设着香榻案几,她无数次在这里坐着等李治传召,闭上眼睛也能描绘出坐墩上的百花争春图案,“什么时候阿父想见我了,你再来找我。”
她盘腿坐下,以手支颐,开始打盹。
近侍噎了一下,这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几个近侍躲在回廊里交头接耳,谁也不愿去李治面前回话。
很明显,圣人和相王妃肯定会和好如初,问题是,在那之前,由谁去面对圣人的怒火呢?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干脆猜拳。
最后,倒霉的近侍王寿永哭丧着脸走进内殿,“大家,相王妃不愿离去,坚持等您召见。”
内侍们一个接一个往返于前殿内殿,早就引起宴席上其他人的注意,听说相王妃在殿外闹着要见圣人,众人压低声音,交换眼色,议论纷纷。
李治扫一眼殿前热闹的歌舞,舞伎身着彩裙,手执彩绦,舞姿曼妙。
王寿永不敢吱声,跪在角落里等他发话。
这时,太子李贤走来向李治敬酒,“恭祝阿父福寿绵延,岁岁平安。”
李治浅饮一口菊花酒,待李贤笑着退下,示意左右,“朕乏了,回内殿。”
近侍应喏。
圣人离席,宴席上的众人连忙起身,叩拜相送,李治摆摆手,命李贤继续主持宴会。
穿过回廊,冰冷的雨丝飘入彩漆栏杆内,李治拢紧披风,眺望风雨中凄冷萧疏的太液池,“相王妃在哪儿?”
王寿永眼珠一转,“相王妃跪在外殿玉阶前。”
李治蹙眉,秋雨寒凉入骨……
“让她回去。”
王寿永为难道:“相王妃执意要见大家,奴等实在劝不动她。”
李治不说话。
回到内室,几名近侍有条不紊,焚香撤帐,服侍李治安置,看他似乎睡着了,悄悄遣人出去通知裴英娘。
王寿永再次猜拳失败,哭丧着脸去见裴英娘:“大家疲累不堪,已然睡下,王妃下回再来?”
侧间地板下修有暖道,温暖如春,近侍怕裴英娘冻着,又挪了几只火盆来,炭火烧得噼啪响。
她坐在火盆前吃茶吃点心,身边四五个内侍环绕,剥栗子的,剥橘子的,烤鸭梨的,煎茶的,煮酥酪的,还有两个小宫婢跪坐着帮她捶腿。
她舒舒服服半靠着软榻,随手拈起一瓣柑橘吃,惬意得很,“圣人睡了?没事,等他醒了你再通报一次。”
王寿永欲哭无泪,不敢再劝裴英娘。得罪圣人,没有活路,得罪王妃,也是前途叵测啊!
没办法,他只好继续回到内室伺候。
李治只睡了半个时辰,忽然睁开眼睛,浑浊的双眸里现出几分焦急,“谁在殿外哭泣?”
近侍奔至榻前,搀扶李治起来,看他满头是汗,忙让人绞锦帕来,为他抆拭。
温热的锦帕抆走黏腻的汗水,李治渐渐冷静下来,又问一遍,“何人在殿外哭泣?”
近侍们一脸茫然,王寿永走到廊下,左右四顾,没有哭泣声啊?
除了沙沙雨声和庭前枝叶摇动的簌簌声,唯有檐下铜铃在秋雨中微微颤动,发出阵阵沉重的嗡鸣。
王寿永回到内室,“殿外并无人哭泣。”
“没有人哭?”李治将信将疑,躺回枕上。